台上的香炉最后的一抹香灰烧落了下来,日头正好处在正中。 这便是丐帮选定的吉时。 南宫灵的眼睛盯着那一点倒计时的燃香,一切顺遂,他心情大好,便抱拳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承蒙帮内各位弟兄赏识,亦承蒙各位长老抬举,南宫灵今日在丐帮总舵接任丐帮帮主之位,不胜感激。各位武林前辈与同道请就坐入席,丐帮向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这君山大会不过祭天、祭地、祭人、盟誓四个环节,礼成后在下当与诸位饮酒共庆,不醉不归。” 南宫灵又拱了拱手。 方才他齐全的是身为小辈的礼数,现在则是丐帮帮主的江湖尊严。 还挺人模狗样的。 时年扯了扯唇角,眼看着丐帮帮众开始将祭天的三牲祭品和美酒抬到台上。 南宫灵站在众人的视线焦点,这万众瞩目的待遇让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完全脱离开任慈带给他的影响,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再舒心不过的事情。 他也即将成为这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连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哀乐,都没能阻止他的好心情。 等等,哀乐—— 这里是君山总坛为何会有哀乐? 他立马循声望去,随同着哀乐出现的队伍里,他居然看到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黑纱蒙面的秋灵素缓步行来。 纵然是这样的打扮,也难有人能取代她所给人感受到的风姿,明明来人并不止她一人,但在场的却无一例外地先将目光投到了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身上。 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后,在场的才猛然惊觉,这是一副送葬的仪仗。 偏偏丐帮中人面面相觑却暂时没人跳出来反对她这干扰了接任大典的行径,于是纵然是武林同道中有觉得这一行人莫名其妙的,也实在不好越俎代庖来指手画脚。 哀乐是停了,南宫灵的额角却是一跳。 且不提秋灵素为何会突然来此,这一行队列中的那具棺材又是谁的,在里面若有若无传出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让南宫灵本能地觉得不妙。 而这前后左右共计有三四十人的、看起来气派而隆重的抬棺奏乐队伍,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秋灵素的身边一左一右还有两个黑衣蒙面,跟她一样连眼睛都未露出来的剑客护卫着。 他努力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让自己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打乱了阵脚,距离台下最近位置的秦长老已经忍不住先开口问了出来,“任夫人,不知道您此来所为何事?” 任夫人!这是丐帮上一任帮主任慈的遗孀! 也怪不得丐帮无人敢阻拦她的队伍,此时更是几乎无人敢出声置喙。 秋灵素在台下停住了脚步。 她身形看着孱弱,却腰板挺直,语气坚定。 “先夫过世前,以丐帮基业为己任,三日前我梦见先夫托梦,说想看一眼这君山大会的盛况,知晓丐帮在他去后依然繁荣昌盛,运转有方。 他心怀丐帮子弟,我这既承了他的情,又承了他的恩之人,岂能不替他实现。” “我千里迢迢赶来,这才来得有些不巧,请各位万勿见怪。此举绝无打扰丐帮帮主接任仪式的意思,请替我和先夫预留一个坐席便好。灵儿更是先夫义子,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秋灵素的一席话让在场的宾客都放下了心来,她并非是来找茬的,不过是来的有些晚而已。 可她也说了,三日前的托梦,从济南府抵达此地,恐怕已经是星夜疾驰的结果了。 秦长老还是有些疑惑,他指了指那具棺材,“任夫人,倘若老夫的记性没出错的话,以丐帮的规矩,任慈帮主是以火化之礼安置的尸身,更被您将骨灰带去了隐居之地,这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秋灵素已经跪了下去,惊得秦长老几乎要跳起来。 她面容遮掩却不妨碍在场的人,在此时的寂静之中,听到这面纱下传来的轻泣声。 她在哭,也让这随同哭声传出的回复声音显得有几分颤抖,“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可我听先夫说过,他希望百年之后与我死而同穴,我生怕他烧成了灰,待我过世之后便找不见他了,所以我托付了奚长老将先夫的尸体与一具死囚的身体进行了交换,将真正的尸身寻了个僻静地方下葬。” “但这是先夫的托梦,我怎敢带一盒并不属于他的骨灰来此,便只能将棺材运送到此,倘若有错,此事错只在我,不在任慈。” 她这一番痛彻心扉又缱绻情深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实在不忍心责怪她。 唯独台上的南宫灵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棺材的眼神说不上是惊恐多一点还是忌惮多一点。 偏偏秋灵素明明被他找借口软禁了起来,在逃脱之后来此,居然并没有当场揭穿他的底细,反而来了一出堪称大戏的演出,就像是一把软刀子在往他身上磨。 好在全场的重心几乎都在秋灵素身上,少有人注意到南宫灵五彩斑斓的表情。 时年除外,作为幕后的策划者,她看着南宫灵这个又是纠结,又是对无花投来质询的目光后无比迷茫的神态,说不出的暗爽。 此时不便说话,楚留香只能借着袖口遮掩,在她的掌心写字问道,“这是你教的?” “我在船上跟她说,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打感情筹码,如何将这个筹码变成捅向南宫灵的利器,这个分寸她自己把握。仪仗和保镖我都会给她安排妥当。” 显然,秋灵素做的很好。 有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在她的身边,更有将她从尼山上带下来的那位姑娘在场,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勇气得多。 南宫灵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义母请起来吧,孩儿还在台上,您跪在那里实在让孩儿折寿。”他强忍着内心想要打开棺材看看的心情,在高台上给秋灵素安排了一个座位。 她那两个打扮如出一辙的护卫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后面,一个搀扶起了这要被风吹倒的弱女子,一个扛起了棺材一并上了台。 楚留香差点绷不住嘴角的笑意。 中原一点红这拿钱办事的看起来还有点附赠服务,比如搬运一下棺材。 看来是钱给到位了。 这恐怕是丐帮历来最奇葩的帮主接任大典了,在台上围观的不止有活人还有死人。 南宫灵的身形都有些僵硬。 但他还得继续将这接任仪式继续下去,否则便会显得他心里有鬼。 他觉得秋灵素在看着他,又好像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冥冥之中看着他,险些让他以酒肉祭天的动作出了错。 好在这一关是安稳地过了。 而秋灵素就像是个活死人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棺材边上,南宫灵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个什么药,却也由衷地希望她就这么安静地坐下去。 祭天完了便是祭地。 君山作为总坛,在丐帮权力中心并未移出的时候,这座高台应当叫做轩辕台,现在却已经这三个字都磨损了。 但作为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必须感谢轩辕台上历年来的更替中,这片土地渊源流长的脉络庇护丐帮在朝代更替中,依然在江湖上有一份绵延续存的生命力。 他先做了个正拜的礼节。 此时依然没什么异常,他刚放下了几分疑心,在他抬起祀地所用的酒坛正要浇下去的时候,却陡然听见那装了任慈尸身的棺材发出了一声震动。 南宫灵惊得将手中的酒坛摔在了地上。 这酒坛破裂的声音传来,南宫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朝着棺材的方向看去,却只是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飞鸟,落在了棺材上,为免打扰任慈帮主的安眠,秋灵素身边的护卫抬手去驱赶,手中的剑鞘一时不慎砸在了棺材盖上。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甚至发出的声音也不大,可他的举动无疑是很古怪了。 他是任慈的义子,就算这棺材有什么动静,也本该只是与他同庆而已,他何必做出这等草木皆兵的做派。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儿子”该做出的举动。 “灵儿,我方才便说了,我来只是为了你义父的托梦,他也为你的上任帮主开心,你大可以当我不存在。” 秋灵素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却无比畅快。 在任慈“病故”之前的最后日子里,他们两人甚至连喝口稀粥都要看南宫灵的脸色,更是生怕她说错了一句话,就要连累到已经全身无力动弹的任慈,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直到南宫灵送来了一碗看似无毒的参汤才得以解脱。 但她依然被监/禁着,若非还有一份要为任慈报仇的念想,她早就从尼山上跳下去了。 哪里还见得到今日这一出好戏之下,南宫灵战战兢兢的样子。 这新任的丐帮帮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面颊的肌肉抖了抖。 这些怀疑的目光让他有如芒刺在背,可他必须继续装作无事发生,权当只是因为大场面和突然的惊吓才有了没拿稳酒坛的样子。 无花本能地觉得此事不对。 但出了点差错不影响南宫灵顺利地完成了祀地的举动,秋灵素也只是说了那一句话便又恢复了安静。 这个只需要坐在一边,便能靠着风仪气度吸引来他人目光的女人,其实已经很有分寸地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就算是丐帮支持南宫灵的长老,也觉得是他的举止有失身为帮主应有的稳重,而不是秋灵素在从中搅局。 可他们哪里知道南宫灵此时受到的无形折磨。 这个登场之时气宇轩昂的青年,现在后背已经渗出了汗珠,好在典礼穿得厚,还不至于透出来。 但当祭人,也便是祭祀丐帮的历任帮主的时候,谁都看得出,南宫灵吐了口浊气后脚步显得有些迟缓。 “南宫灵敬告各位丐帮先贤……” “咔嚓——” 他猛地转身又看向了那棺材的方向。 可这一次发出声音的并不是棺材,而是时年悄无声息地从指尖弹出的木片。 她所在的方位正在秋灵素的斜侧方,两片从她指尖脱手的木片,在距离棺材后方相撞发出了一声断裂碰撞的声音。 以她把玩飞刀的本事,要发现这个小动作是她做的实在不太容易,除了她左边的华真真和右边的楚留香,偏偏这两人谁都不会揭穿她的举动。 南宫灵这一转头的时候已然煞白的脸色,台下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纵然有些人对鬼神有惧怕之情,南宫灵的表现也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棺材里是对他有养育之恩和栽培之情的义父,他面前的灵位是他的前辈,但凡是个问心无愧的,只会觉得义父托梦而来确有其事,正在看着他登上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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