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被他湿润润的红瞳盯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解释道:“不是我种的,我只种了你。” 桃树的抖动一下子停了,申屠桃眨眨眼睛,“真的?” “嗯,真的。”宣芝坚定点头,捏了一把他的脸。把别在衣襟上的留影珠摆得更端正了些,势必记录下鬼帝陛下年少无知的每一个高清细节。 宣芝从山河社稷图中退出来时,还能听到申屠桃发出不服输的豪言壮语:“不管渡虚山上的桃木有多大,我都会长得比它更大!” 宣芝笑得停不下来。 你最好可以。 沧琅秘境里三尊神像落成,邪魔可以说是无处遁形,秘境里安宁了好些日子,宣芝跟施念念几人去三座神像山都走过一遭,越走到近前越能感觉到这天然而成的神像神威赫赫。 神像山下已经有了一些祭拜的痕迹,甚至有炼器师炼制了香炉鼎摆在山脚下,鼎中有香烛袅袅燃烧。 秘境里的风雪停了,也不用再担心邪魔祸患,入秘境的修士又想起了自己入秘境的初衷,开始四处搜刮秘境当中的灵宝资源。 沧琅秘境内大半仙草灵兽都毁在邪魔手中,所剩资源越发捉襟见肘,为了争夺残余的资源,修士之间便也时常爆发冲突。 可能因为宣芝体内有沧琅秘境的一条地脉,看见修士薅秘境羊毛就觉得心口疼,像是被人偷了家,恨不得将他们通通赶出去。 不过沧琅秘境却不是这么想的。秘境里的一些资源需要流通出去,同时也需要修士能带来秘境之外的东西,哪怕是其自身的血肉灵骨。修士在狩猎秘境里的珍宝灵兽时,秘境也在狩猎他们。 宣芝和施念念拎着师父给的任务清单,踏过那些危险重重的境地,险象环生之时,抑或是和人打得头破血流,说不准就得挂在秘境里时,便有了深刻的体会。 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猎人还是猎物。 黄昏将近时,宣芝和施念念从一片沼泽地里冲出来,将任务清单上的最后一样东西塞进储物袋里,身后跟着几个追来的修士。 施念念行进期间,屈指朝四面弹出几张符箓,符箓落地便消失于无形,周遭空间都跟着扭曲重叠,结成一座鬼打墙的符阵,将身后追兵困在其中。 宣芝望了眼头顶,感觉到蕴含神力的罡风从上空灌下来,慌忙喊道:“师姐,快点,我们得回山洞去避一避。” 施念念疾步奔过来,抓住她的手,筋斗云裹住两人,云团倏地弹远。 两人回到她们往日休憩的山洞时,夜色才将将降临。 秘境上空摇曳着如同缎带般的极光,秘境里虽然没有了邪魔之患,但三位大神残留的神力隔三差五就要动荡一番。 施念念望着外面激烈的神力对撞,纠结了良久,凑过去贴着她的耳畔,小声地问道:“师妹,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家这三位大神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啊?这打架打得也太频繁了点。” 宣芝眨眨眼,朝外看去,一脸真诚道:“没有啊,他们应该就是偶尔切磋切磋而已。”
第95章 神灵的友好切磋使得秘境里的生物都潜藏蛰伏起来,沧琅秘境的夜晚无比寂静,只余下绚烂的神光在秘境上空动荡。 宣芝倚靠在山壁上,听着施念念同颜印两人联系,交换彼此的情况。她有些昏昏欲睡。 修士并不太依赖睡眠来休息,自从她金丹之后,便很少有这样困倦的时候,宣芝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反抗,放任这股睡意将自己拉入沉眠中。 她刚合眼不久,便入了梦。如她猜测的那般,在梦中见到了熟悉的故人。 “玄晟娘娘。”宣芝高兴道,她还以为上次一别之后,她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位温柔的女神了。 玄晟元君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没有穿着重重铺叠的繁重礼衣,衣裙的颜色也不似以前淡雅。裙摆上百花盛放,浓艳纷杂,发髻上佩戴着形如枝蔓的金色钗饰,整个人色泽浓烈而张扬,如同把整个盛夏穿在了身上,艳而不俗,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宣芝一时间看呆了,玄晟元君瞧见她呆怔的模样,问道:“我这样不好看么?” 宣芝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好看好看!”她还想多夸两句,奈何临到关头词穷嘴笨,只会发出“超好看”的傻叫。 玄晟元君掩嘴轻笑,笑起来的模样还和以前一样温柔似水。她捻起自己的裙摆,说道:“我以前好像很喜欢这种五彩斑斓又张扬的颜色,我请人去查阅了大玄建国之前的档案,太久远了,只留下了些许只字片纸。” 玄晟元君原本不是来同她叙旧的,她此番前来,是为告别。只是身边没有人能同她说起这些残卷,便在宣芝面前多说了几句。 “有一份残卷里记载,‘山君喜彩衣,晟山多繁花’,更早的一份残卷上还说,‘山君性烈,晟山气象诡谲,精魅横生,多凶兽毒藤,食人,寻常人不敢入’。所以萧氏硬着头皮闯入晟山,才得以躲避过灾祸。” 玄晟元君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也是淡淡的,眼眸中映着裙摆上浓烈的颜色,试图追寻那个性烈好彩衣的自己。 但那些过往就如这些文书一样,被遗忘在人间的角落里太久了,连她都不记得了。 在大玄建国的历程中,每一场战役,兵将先祭天地,再祭山君,山君带着晟山灵魅凶兽和兵将一同上战场。大玄六部落中也有各自崇拜的神灵图腾,六部落的主神是在仙界有封号的神灵。玄晟只不过是一介地灵,凡人加封的山神,不是仙更类妖。 宣芝听着玄晟元君所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从初始见到玄晟元君,她便是温柔包容的样子,但她想,个性张扬披甲上战场的元君,应该也是另一番好风景。 那时候,晟山萧氏一族被称为蛮邪。后来蛮邪逐一统一六部成了正统,关于玄晟元君的记载便也渐渐端肃清正了起来。 玄晟受封正神之日,登上天道台,斩落的大约是自己身上一点点被剥离的妖性。她已经记不起来了,现在看到这些古卷记载,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玄晟元君道:“鬼帝陛下说得没错,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就算穿上彩衣,也没有了当初的野性。 宣芝睫毛轻颤,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来之前,见过鬼帝陛下吗?” 玄晟元君颔首,“他在天道台上受刑。” “受刑?”宣芝蓦地抬眸,一脸诧异,紧张地揪住玄晟元君的袖摆,“为什么?受什么刑?这贼老天怎么这么喜欢惩罚别人?” 玄晟元君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想了想,抬手轻柔地覆盖在宣芝眼皮上,将自己的眼睛借予她。 “天规有定神灵不可真身下界,但鬼帝破开两界之壁,真身入人间停留三个时辰,被罚囚禁天道台。” 真身下界。是那个时候吗?她在拂来宗问道阶上与他那一次匆忙的见面,他那个时候原来是真身破界而来?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其实不是不回应她,是不能回应她。就连他的小分身,他都没办法管。 宣芝耳边听着玄晟元君的话音,眼前浮出仙界之景。玄晟元君从神庭出来,踏上祥云往仙界虚海之巅而去。 仙界琉璃宫殿,悬空长桥在云霓之间若隐若现,从宣芝视野里一晃而过,片刻后,一座云雾环绕下恢弘的白色圆台出现在她眼前。 宣芝透过玄晟元君的眼,看到隐匿在天道台外层层堆叠的祥云里的仙人。都是因天道台上的动静而来。 天道台上矗立十二根高大天柱,柱上盘缠金鳞瑞兽,每一根柱上兽口中都喷吐出条条金色铁链,有些金链已经垂落到地上,链条上被凝固的血裹得暗红,还有一部分仍然穿透他周身灵窍上,锁缚住坐在天道台正中的人。 申屠桃浑身都是受刑的痕迹,血迹从他身下沿着天道台上的沟壑往外蜿蜒,和金链上的血一样已经凝固了。 他抽离着身上剩下的金链,察觉到天道台外来人,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一条一条将贯穿在他身上的链条抽出来。 玄晟元君望了一眼天道台上方金字,天道台对鬼帝的刑罚已经结束,她温声道:“恭喜陛下重获自由。” 申屠桃这回连头也没抬,他抽离锁链的动作不疾不徐,只是机械地重复,脸上始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无动于衷自己身上的伤,也无动于衷天道台外围观他的仙人,只剩锁链丁玲的撞击声在天道台上回响。 宣芝一时间心绪起伏太大,梦境险些崩溃,梦境若是崩溃,她便也没办法在借助元君的视角了。宣芝努力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强制冷静下来,又生气又难过地问道:“天道台对他做了什么?” 玄晟元君微微蹙眉,她也看出鬼帝的异常,分神于宣芝梦境里回道:“十二天柱刑罚,每时辰轮换一次,受三灾九劫十二刑。” 玄晟元君试图与申屠桃搭话,被对方完全无视,她身后飘来一道清雅的声音,无奈道:“他不会应你的。” 玄晟元君回头,看到不远处坐在青鸟身上的元崇天君,她俯身朝元崇天君施了一礼。 元崇天君略一颔首,目光又落回天道台的人身上,“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无情无欲无识无感无心,只需永远坐守北冥的一株死木。” 玄晟元君登上正神之位三千余年,与其他正神相比并不算太长久,她受封之后见过北冥鬼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次,都已经是他后来的模样了,自然无缘得见“鬼帝原本的样子”是什么样。 元崇天君说完笑了一下,“太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还真有点不适应。”他转过身,似乎不想继续看下去,青鸟背着他离开天道台,随他而来的仙人便也跟着离去。 金链哗啦一声,最后一根锁链被申屠桃抽出体外,扔到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天道台上密布的符文线条开始褪去,封闭天道台的结界也开始消融。 天道台关闭,这一处祭台就像一瞬间落回了岁月的尘埃里,重新变得古朴陈旧,沉默无言地悬在仙界之巅上。 顶上“天道台”三个字彻底消失不见的下一刻,申屠桃身前空间轻微波动,一行大字浮现在他面前。 他动作顿住,静静站在那里盯着眼前浮出的大字,像是在辨认那一个个比狗刨出来还难看的字迹。申屠桃面色未动,五官像是凝固住了,红瞳也如一汪死水,对眼前这一封休书没有丝毫波澜。 宣芝努力想要透过玄晟元君的视线,去看他面前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玄晟元君体贴地移了一个方位,让她能正面看到那一行字,讶异道:“你写给鬼帝的休书?” 宣芝比她更惊讶,“我没有!不是我!”她顿了顿,再一看那一行字里,就算再潦草也能辨认出的“宣芝”两个字,有些不确定道,“怎么会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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