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对他说谎?说实话,即使不能说谎,适度的隐瞒和话术也可以将某件事情表述得面目全非,何况他还允许她有所保留。 还有她在意识随着那缕咒力彻底沉入对方咒力流之际,她好像听到五条悟叫了她的名字。 “遥。” 她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呼喊还是她意识下潜时产生的错觉,可那时那三个音节的语调缱绻地落在他的舌尖,分明就像是…… “找到啦——”伴随着少年清朗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利器破空的声音,清澈如水的刀刃擦过春日遥的头发,刺入身后的墙面,刀刃没有伤到任何人,可那股斩切过无数咒灵的戾气却仿佛实质的攻击却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悟!”家主大人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啊抱歉抱歉,”五条悟的声音里没什么道歉的意思,“没怎么用过这类的咒具,稍微有点……手滑了。” “遥,你没事吧?”家主大人又转身安慰年轻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 “我没事。”春日遥垂下眼睛,掩盖住她眼里的震惊,长刀的刀刃确实没有伤到她,但那枚贵重的舶来品发簪就没那么幸运了,哪怕没有灌注咒力,长刀自带的、模仿诅咒之王的斩切之力将白梅花发簪破坏得四分五裂,散落在深色的水磨瓷砖上,即使是最技艺精湛的修复大师,也无法还原这件足有数百年历史的珍品。 但让春日遥震惊的显然不是被破坏的发簪,而是……那把长刀。 春日遥艰难地转过头去,雕刻着梅与松纹路的刀柄上还粘着不少蜘蛛丝和几张撕烂了的黄纸朱砂符咒,看着很有些滑稽,但春日遥笑不出来。 在清澈如水的刀刃上,有五个错金篆体汉字,隐约可见光华流转。 刀铭“妙法莲华经”。 这是曾经陪伴着她走过十几年岁月、又因为超规格的作战而化作碎片散落在月下深潭的长刀。 春日遥从没想过还能有和它再次相见的机会,即使是在这平行的时空里。 特级咒具·妖刀村雨。 五条悟从墙上把刀拔下来,“嚓”的一声送入陈旧的白色刀鞘中,又上前抓过春日遥的手,把长刀拍进她的手心。 “这是特意给您挑选的礼物,喜欢吗?”他甚至还加上了恭敬的称呼,“母亲大人?” 春日遥愣愣看着少年笑容明亮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但……他为什么会选到这把刀?如果是在她的少女时期,这把刀对于没有术式的她来说无论是在附着的术式、重量还是长度来说都无可挑剔,但如今这些这些优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它也不再该是“六眼”的最佳选择…… “悟,你惊吓到你的母亲了。” 家主大人责备地看着五条悟,对春日遥难得的失态倒是很宽容——对于没有接触过咒具的贵族女孩而言,长刀上的血腥气足以让她们一个月都噩梦连连,像她这样只是失神一下,已经堪称是行为得体了…… 他满意地点一下头,却没有注意到,以身体作为遮挡,长子的指尖轻柔地搔刮过他新婚妻子的掌心。 像是某种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隐秘约定,或者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第140章 番外四·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大人(十二) 春日遥选在了晚上对五条悟提出这个疑问, 在她第二次以自己的咒力引导他在身体空白区域印下新的咒力回路后。 有了昨晚的经验,这一次她称得上驾轻就熟,因此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昏迷过去, 但体力的巨大消耗依旧如故,她依靠在嶙峋的山石上,竭力平复紊乱的咒力和呼吸。 “原因?”五条悟坐在一旁,闻言歪着头看她,解掉遮眼的巾帕后, 如冰封湖面般的六眼暴露出来, 依旧不是春日遥印象中光华璀璨的样子, 但毕竟有一点缥缈的光泽从里面弥漫开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父亲让我给你挑一件礼物,比起长到可能造成扼颈窒息的、带链条的簪子,咒具不是更合适一点吗?你不喜欢?还是说……这把村雨和你确实有什么关系?” “……没有。”春日遥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于是低下头,擦掉笼罩在额头上和脖子上的一点薄汗, 转移话题。“你现在能看到东西了吗?” “比起之前不进光的状态确实好一点了吧, ”五条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在珍宝库把你的白梅花簪子弄碎了, 我再送你一件小东西吧?” “你已经送过村雨了。”这件礼物虽然在现场被家主大人认为是乱来的举动, 但当天下午仓库管理员亲自恭恭敬敬送到了她的院落。 在换上了崭新的刀鞘之后,特级咒具·妖刀村雨自带的戾气被暂时掩盖住了,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它曾斩杀众多咒灵的、沐浴鲜血的事实。仓库管理员擦着头上的汗,期期艾艾地搜肠刮肚找了一些理由, 什么杀人刀可以用来辟邪啦,悟少爷是一片纯然的好心啦。显然是怕得罪了据说很得宠爱的年轻夫人。 “那个是礼物, 这个是补偿, 根本不是一个性质吧。” 五条悟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 黑丝绒布上躺着两枚血□□滴的鸽血红耳坠,无论是大小还是光泽度都是同类型里的珍宝。“很衬你眼睛和头发的颜色。” “你现在已经能够辨别颜色了?”春日遥有点惊讶。 “虽然看什么都只能看到光影模糊的轮廓……不过确实是能正儿八经地感知到颜色啦。”五条悟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扳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你过来,我给你戴上。” 春日遥浑身酸软,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过去,简直完全丧失了抵抗力,她只好竭力仰起头,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拒: “悟少爷,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来。” “不行。”十七岁少年断然拒绝,热烫手掌心压在她后脑勺上,蛮横地向下施力。“你都愿意让我老爹给你插簪子了,为什么我不能给你戴耳坠?” 这话实在没有道理,您父亲是老板,我是他的职业总经理,往头上插个簪子而已,属于对下属受委屈后的合理企业关怀,您这算做什么?完全没有类比的基础好吗? 春日遥满心满眼都是抗拒……关于十七岁五条悟给她戴耳坠这件事,在她那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高专时期,某日五条悟突发奇想宣布自己也想打个耳洞,原因是无论是夏油杰还是春日遥都有,出于青少年的跟风心理,他也想尝试一下,然后春日遥就被他拽过来说想要提前感受下打耳洞的感觉……总之下手没轻重的人造成的结果是惨烈的,每每回想起来,春日遥都有点佩服自己年少时的好脾气。 “哎,别这么梗着脖子。”片刻后五条悟不满地在她耳边上吹了口气,湿热的气流像只小虫子一样顺着耳廓往里钻,春日遥的身体不自觉颤动一下,“说了不会弄痛你的吧?” 虽然视力只恢复到堪堪可以辨认色块的程度,但结合六眼本身的识别能力,五条悟忽然就体会到了埃米尔·诺尔德这样的色彩流派画家在画布上大面积渲染丰富色泽的乐趣。 比如此刻,不知道是因为温度过高还是因为气恼,春日遥雪白的耳垂尖上逐渐泛起了一层娇艳的淡淡红色,就像是一枚挂在树梢上、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下逐渐展露风姿的果实,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却让人无端生起了想要咬上一口的欲*望。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年轻的六眼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伸手捏了捏她薄薄的耳垂,很明显地看到那抹流动的血色面积更加扩大了,在半透明的耳垂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因为到了晚上快休息的时间,她也没戴耳坠或者耳钉。 “好小。”他惊叹地摸了摸那里,“没有用东西堵住的话,会重新合拢么?” ……这什么怪话? 这样的姿势让春日遥有点缺氧,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耐心地解释: “我耳洞打得很早,这样一晚上不戴耳塞也没关系。” “好了,你换个边儿。” 春日遥有些惊讶地摸了摸那一侧的耳垂,果然那枚娇艳的红宝石耳坠已经嵌在耳朵上了。 “说了不会弄痛吧?”他得意地说,“我有特意问嬷嬷学过噢。” ……竟然不是临时起意么?春日遥有些诧异,随即又警惕地问: “你学这个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是我自己也想打耳洞了。”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虽然未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但春日遥也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她用手撑着身体,好让自己坐起身来: “嗯好。” 但少年人并没有打算松开对她身体的桎梏,反而一手下移到她的膝窝,一手托住她脊背,轻松把她打横抱起来。 “……?!” “别挣扎啊。”五条悟把她的手按下去,“你的咒力压根儿就没恢复多少,这可还是有两座山和大半森林要翻,就靠步行,到天亮你都未必能走回去。”他想了想,“昨天就是我送你回去的,我知道怎么走,不会被发现的。” 好吧,无论是什么年纪、身处何地,行动力强都是五条悟最为显著的特征,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根本没想着要征询春日遥的意见。在山间湿润的空气和清凉的夜风从脸颊两侧划过时,春日遥轻声说。 “那看来只要明天再进行一次……”只要再有一次,六眼的全部回路就搭建完成了,想来她也可以离开这里,回到本来的世界。 “明天不行噢。”五条悟说,“我明天有任务,要离开本家一段时间。” “任务?” 春日遥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她差点忘记了,虽然世界线推进大不相同,五条悟甚至没有进入高专学习,但是咒术师们的主业确实是祓除咒灵。 “是从一群居心叵测的诅咒师的无差别攻击中保护国中生小鬼的麻烦任务,甚至还有人在悬赏那小鬼的性命。”对于这个任务年轻的六眼很有信心,因此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漫不经心,“是天元大人指名,一起做任务的还有咒术高专的特级……对了,要保护的那个小鬼叫什么名字来着?天外?天内?后面还要送她去和天元大人融合什么的……” “星浆体。” 春日遥清秀的眉宇间仿佛笼罩了一层寒冰,数年前堪称惨烈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高频闪现,关于鲜血、死亡和少年的成长和选择。命运的锁链就在那一战后崩坏,所有人都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缓缓绷紧了身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对着这名为命运的未知敌人拔出长刀。 ---- 作者有话要说: 断章在这里了,应该还会有一章?(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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