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轻嗤一声,转身回宣室。 一盏茶左右,春望带人过来给小太子送来千金。 小太子抓一块八两重的金币扔给张顺子。 张顺子惊得忘记谢恩。 小太子去沐浴洗漱,张顺子才回过神,万分感慨:“种地也能得重赏。” 八两金看似不多,跟大将军去年辛苦几个月得两千两黄金比起来着实不少。 太子宫粗使婆子羡慕:“其实我以前也种过田。” 张顺子:“等我去博望苑,这片地由你照顾。” 粗使婆子不敢应,但她的双眼禁不住朝小太子浴室方向看去。 张顺子以前收上来的棉花晒干了,可以把棉花和棉籽分离了。小太子令吴琢去做公孙敬声打听到的脱粒工具,以及把棉花弹软的工具。 等小太子开始上课,宫中木匠也把他要的工具做好了。 比起东越、南越人用的工具,宫中能工巧匠做的更好。小太子是不懂这些工具,但他前世活得久见得多,亲自使过,认为不顺手,令木匠调整。等到秋分日,棉树可以砍掉的时候,新的工具送来,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把花籽分离。弹棉花的时候也只需两个人。 小太子得了好东西自然要孝敬老父亲。 刘彻乍一看到简单的工具第一反应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当张顺子开始他的表演,刘彻越看越惊讶,可比抽丝剥茧快多了。 有了这些,大雪压垮房屋,他也不必担心遍地白骨。 刘彻激动的抱起儿子:“据儿,你祖母说得对,有你是大汉的福气。” “父皇才是大汉的福气啊。” 刘彻眉开眼笑,比得到儿子的檀木围棋、玉制毛笔还高兴。 “那你倒是说说朕怎么是大汉的福气了。” 小太子想一下:“您是我父皇啊。”言外之意,没有你哪有我啊。 刘彻佯装不满:“这是夸你还是夸朕呢?” “我想养猫猫,父皇叫我养猫猫。我想种什么,父皇叫我种什么。姨母就不许敬声种。舅母也不许伉儿玩泥巴。”小太子说到此重重地点一下头,“没有父皇就没有孩儿啊。” 刘彻诧异,儿子竟然真懂。 其实他只是希望儿子开开心心罢了。 “谁告诉你的?” 小太子摇头:“没有人告诉我啊。表兄弟们羡慕我。我耍钱父皇都不怪我。如果是敬声,姨母得打得他屁股开花。姑母得唠叨的陈家表兄想离家出走。”说到此,他万分感慨:“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皇!”
第102章 棒槌开窍 刘彻心里很是复杂,日渐不知羞愧为何物的人感到脸冒热气,他哪有儿子说得这般通情达理。 儿子又天真了。 刘彻嘴硬:“你此时这样认为,改日朕叫你认真学文习武,你又该认为父皇故意刁难你。” “孩儿知道父皇为我好,希望我跟父皇一样允文允武。”小太子不等老父亲感动,“可是孩儿不想跟父皇一样厉害啊。” 韩子仁等人禁不住上前半步试图替小太子解释。刘彻一点不意外儿子这样讲,抬抬手令众人退下:“也只有你敢这样说。” 小太子仿佛没有听出老父亲话里有一丝不满:“父皇,孩儿可以休到霜降日再练剑吗?” 刘彻不是不想陪练,他只是今日心情大好:“可以!” 小太子捧着老父亲的老脸。刘彻眼疾手快捂住儿子的嘴:“快八岁了!” “六岁半!”小太子拿掉他的手大声反驳。 刘彻哧笑出声,把他放地上:“据儿,这两样工具可以给父皇吗?” “父皇也有棉花啊?”小太子稀奇,他怎么从来没有听父皇提过啊。 刘彻顿时意识到操之过急。 据儿的棉籽不多,明年最多种满博望苑的空地。再过两年也难种满上林苑。他此时要工具何用?同百官显摆吗。 儿子也没有这么幼稚。 “父皇没有。父皇瞧着这两个工具有趣。”刘彻话锋一转,“据儿近日喜欢什么,父皇令匠人给你做。” 三位阿姊冬日里没有暖玉护体,小太子想把棉花送给阿姊做棉衣。虽然她们不缺蚕丝做的冬衣,但不如棉衣贴身。那日在茶肆里小太子仔细看过东越人的棉衣。 “父皇可以不要我的棉花吗?” 刘彻好奇:“卖吗?” “我要给皇祖母做棉衣。” 刘彻愣了一瞬间,心底涌入一股暖流,他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蹲下去抱住儿子:“父皇的好孩子。” “父皇,可不可以啊?” 刘彻心中五味杂陈,他竟然不如儿子孝顺:“据儿的棉花,据儿想给谁给谁。”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小太子回抱老父亲。 韩子仁等奴婢心头涩涩的,他们何德何能近身伺候如此仁善的小太子啊。 小太子送走老父亲,令擅针线的杨梅为祖母选布做曲裾。考虑到棉花不多,小太子令她做薄,名曰厚了祖母穿上累。 翌日,刘彻前往太学,等春望解惑。 太学分大学和蒙学。刘彻来得巧,恰好赶上太学下课休息。大学学堂很安静,来自天南地北的学子个个如端方的君子,讨论问题也是低声轻语,唯恐惊扰到同窗。蒙学恰恰相反,一墙之隔宛如东西市。刘彻从侧门步入蒙学,险些被蹴鞠砸到。禁卫吓出一身冷汗,偷偷瞥一眼春望,暗暗埋怨,出的什么馊主意——哪里不好去来太学。 春望也吓一跳,他稳住心神问:“陛下,是不是忽然觉着太子殿下比他们好多了?” 刘彻诧异,合着请他来太学只是为了证明据儿乖巧懂事。 “春望,你闲得很!” 换成这两年到宣室的宦官,可不管皇帝喜欢还是厌恶太子,陛下最重要——小太子有自己的人,他们讨好太子将来也无法成为太子殿下身边一等人。春望不同,他陪刘彻一起期待小太子的出生,看着他长大,春望深知皇家亲情淡薄,也希望天家父子一直和睦下去。 哪怕陛下对小太子只是嘴上嫌弃,实则同他炫耀“有子如此,了无遗憾”。春望也不希望他的心口不一变成习惯。如今太子年幼,不会胡思乱想。十七八岁看到父亲对他很不满,就算陛下埋怨的时候面带微笑,聪慧的小太子也会忍不住自省,他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久而久之,天家父子很难不出隔阂。 春望:“奴婢不想看到陛下长吁短叹。” 刘彻认为他误会了:“你懂什么!” 奴婢什么都懂啊。春望心想:“奴婢错了,请陛下恕罪。” 刘彻横他一眼:“既然来了,看看再走。朕总该知道钱用在什么地方。” 蒙学学生年龄最大的当属昭平君。他要不是不学无术,此时该在隔壁。由于全是一些少年,很少有机会见到龙颜,刘彻又身着常服,是以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轰动。 刘彻快离开的时候,昭平君勾着公孙敬声的脖子晃晃悠悠从他身旁经过,嘀咕一句:“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像我那个皇帝舅舅啊。” 公孙敬声跟刘彻中间隔着昭平君,他的视线被昭平君挡住,闻言他扭头看一下,脸色骤变:“陛陛下——” “上课去!”刘彻低声吼他。 公孙敬声打了个激灵,昭平君很是不快,哪来的小吏,竟然敢吼他好友,皇后亲外甥。昭平君抓住刘彻手臂,刘彻反手扭住他的手腕,昭平君吃痛,瞬间看清楚了,“舅舅舅——” “就什么?”刘彻打断他,“滚!” 昭平君楞了一下,刘彻瞪他,昭平君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跑出去三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公孙敬声跟上来,他抓住公孙敬声跟逃命似的迅速消失在刘彻眼前。 刘彻顿时很无语:“这就是朕的外甥。” 春望:“奴婢听东宫的小黄门说,公主近日来给太后请安说起昭平君满口称赞,休沐日只是去东西市逛一圈,不惹事生非,也不乱花钱了。” 刘彻很意外,小外甥撞邪了么。 “只是这些?” 春望不想说,可既然陛下问了,也不敢胡诌:“公主感慨,果然孩子大了自己就懂事了。” 刘彻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既如此,何必故意当着太后的面给她儿提前买命。” “作为母亲难免考虑的多一些。” 刘彻不以为然:“卫青夫人就不曾为了卫伉求过皇后什么。” 大将军的长子多乖啊。 虽然没能遗传大将军的军事天赋,但其他方面跟大将军一样一样。 春望扶着他登上御辇,转移话题:“陛下,该种冬小麦了。” 刘彻颔首:“朕记着呢。朕的叔伯兄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有一些藩王不是沉得住气,而是觉着没有必要,盖因治下平民不敢偷税漏税。至于税后还有没有余粮,冬日会不会饿死冻死,关他何事。 刘彻有几个兄弟不但这样认为,还跟心腹诋毁过皇帝,几粒种子也当成宝,小十越活越回去——刘彻乃先帝第十子。 藩王当中有仁者之心的人屈指可数。被处死的淮南王勉强算一个,可惜儿女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没有儿女撺掇,就刘安那优柔寡断的性子,他不一定敢反。 “不如陛下先跟平民换一些?他们安插在京师的细作担心迟了换完了,一定去信催促。” 刘彻也有此意。 回到深宫,刘彻宣大农令,令其告知平民,这次的麦种只能春天种。 刘彻担心春小麦熬不过冬季。前些日子他已经令上林苑农奴按照小太子的药方泡一些麦种过几日种下去。明年冬小麦收上来,再跟想种冬小麦的平民换也不迟。 春望在刘彻身边近二十年不是白待的。大农令开仓换粮不过五天,刘彻收到族叔的请安奏章。又过几日,又收到几份。其中一份下告上,相国告封国王爷。被告的人乃先帝幼子,刘彻最小的异母弟弟,常山王刘舜。亏得他名“舜”,却屡犯法禁。常山国都城年轻昳丽的男女快被他糟蹋遍了。 奏章上是这样写的。刘彻怀疑相国过分夸大。但他也不想派人巡查。虽是异母弟弟,弟弟的生母却是他亲姨母。姨母体弱早逝,几个弟弟就国前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对他们视如己出。刘彻哪敢办这个最小最令太后挂心的弟弟。 隆虑公主试图用私产为儿子提前买命,可见长安律法多么严苛。没有刘彻默许,酷吏张汤也不敢冷酷如冰,油盐不进。这样的刘彻自然对欺男霸女的常山王颇有微词。 刘彻卷起奏章,令黄门拿个火盆烧了。 春望闭着眼假寐,闻言蓦地睁开眼:“陛下,奏章不妥?” “你自己看。”刘彻递给她。 春望看完也明白了,变成一堆灰烬,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奴婢倒是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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