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陛下接见群臣的地方?”典客很想说,储君不是君。 小太子微微颔首:“孤知道。乌孙是小国,离得又远,可正因如此我们才应当隆重招待他们。” 典客没听懂,但典客不敢问,典客从太子宫出来就上奏天子。刘彻一边处理奏章一边点头:“听太子的。” 典客欲言又止地离开。 春望好奇地问:“陛下,殿下没有亲自迎接乌孙使者,却又令典客隆重操办,殿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不矛盾。”刘彻一心二用,“张骞奏表中只提乌孙使者,没有说此次来的使者是乌孙小王,还是皇亲国戚。九卿之一的典客迎接他就够了。隆重招待他是因为远交近攻。” 春望恍然大悟:“殿下的兵书没白读。” 刘彻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屏退左右,独留春望一人:“你说,朕百年之后,卫家会变成诸吕吗?” 春望吓得心脏骤停,慌慌张张往外看。 刘彻:“金日磾在殿外,没人敢偷听。” “诸吕是因为吕后啊。皇后又不是吕后。” 刘彻笑着微微摇头:“你忘了多年以前卫家刚刚脱奴籍,只能在城外租房住,因为朕忘了她,她就有胆子自请出宫?这些年只处理宫务,看起来与世无争,她当真无所作为?” 春望一时想不起皇后都干过什么。 “皇后能调动一些人马。你是不是也忘了?” 春望忘了,皇后手上也有兵权。 “她身居高位多年,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包括公孙贺夫人。据儿提都不想提她。皇后却可以十年如一日笑脸相迎。以至于卫家那些女人遇到点什么事都去找她。”刘彻说到此禁不住感慨,“这一点母后也做不到。” 春望:“太后不必委屈自己吧?” “据儿是朕唯一的儿子,皇后也不必委屈自己。她说病了不想见,谁敢打扰她?” 春望不懂:“陛下的意思?” 刘彻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儿子突然可以接见外国使臣,真长大了,他一时有感而发。 “陛下,殿下虽然孝顺,但不是公孙太仆那种愚孝。” 刘彻点头:“朕相信大将军,也相信大司马。可追随他们的人不见得能跟他们一样尽心据儿。”忽然想到一人,“你叫金日磾问问张安世定的哪家姑娘。” 张汤被刘彻撵回家没多久,张安世就到宣室殿当差,跟金日磾一样任郎。二人平日里住一起,晚上无事的时候定会聊一些家长里短。 张安世去少府了。春望怕他一会回来,立刻出去把金日磾叫到一旁询问。张汤想同世家大族结亲。要不是霍光跟未婚妻“八字不合”,张安世早就定亲了。旁人不知道霍光为何退亲,张汤猜出一二,所以他挑儿媳妇格外慎重,结果就赶上他被撵回家。 因为这事张汤别提多懊恼。 张汤夫人也埋怨他把儿子耽误了。小门小户的张汤又瞧不上。他一贯爱权,不像出身低微的卫青,不在乎门第之见。以至于张安世二十多了还没定亲。 张家节俭,没钱纳妾,张安世看着同僚同窗孩子满地走,别提多着急。这些日子没少羡慕金日磾,他身为匈奴人都定亲了,对方还是汉家女子。 金日磾虽然聪慧,心眼不少,但他崇拜英明睿智的帝王。春望身为帝王的心腹,他自然有一说一,不敢有一丝隐瞒。 春望把他打听到的一字不漏的告诉刘彻,刘彻去椒房殿同皇后一起用午饭,顺便叫她问问女儿的意见。 三公主不甚喜欢张汤为人。可她也知道能被父皇亲自选到身边的人一定十分聪慧。三公主这一年来同太后感情深厚,下午就去东宫,请太后为她做主。 太后认为可以,张汤的母亲和夫人都不糊涂。 翌日,刘彻问张安世可想娶公主。其实本不必问,张安世不敢当反对。可刘彻孩子少,最后一个女儿,他希望女儿女婿夫妻和睦。 张安世被这个大馅饼砸傻了。 刘彻又问一遍,张安世跪地谢恩。刘彻笑着令其退下,转向春望:“朕以前认为张贺像张汤,很会揣度上意。张安世不像张汤,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春望:“陛下英明。” 刘彻摇头:“朕说的不像是认为张安世廉洁正直。如今看来他比张汤贪。” 春望朝殿外看去:“奴婢愚钝。” “朕若令张汤尚主,纵然张汤看出朕对他很满意,也会有自己的坚持。毕竟婚姻大事,最少也得问问父母。凭张汤不贪财只贪权这一点也可看出他有一些坚持。方才我问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 春望摇头:“陛下担心他以后会令公主伤心?” “他怕朕。朕活着他不敢。朕是指其他方面。”刘彻越说越觉着张安世虽然无论长相仪态还是学识都比张贺出众,他却不一定是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春望:“只是这事?陛下多虑了。殿下饶不了他。” “这倒也是。据儿早几年就提醒过昭儿和敬声。不然昭儿不定收了多少财物。”刘彻放心下来,“令人宣张汤。” 张汤被撵回家之后很是后悔,后悔构陷同僚。可后悔有什么用。张汤只能祈祷陛下想起他,令他去宣室殿伺候。宫里突然来人,张汤真以为皇帝又想起他,很是激动。 到宫里一听要跟他结亲,张汤别提多失望。反应过来,张汤替儿子拒绝。公主历来嫁列侯,他儿子何德何能。张汤真认为儿子不配。刘彻看出这点越发觉着儿子不如老子。 好在刘彻身为帝王不怕女儿嫁错人。张安世敢对不起女儿,大不了处死他,女儿另嫁。 列侯不多男人多,他可以封一个,就可以封第二个。 刘彻已知张汤家没钱,就告诉他一切花销,包括公主以后的府邸皆有他出。 张汤到家就忍不住长吁短叹。张汤母亲问他怎么了。张汤实话实说,陛下想把公主嫁给张安世。张汤母亲认为这是好事。张汤轻笑:“您忘了?隆虑公主的夫君被封为隆虑侯。三公主乃石邑公主,她的夫君一定会被封为石邑侯。这在民间就是入赘,入赘!” “又不是不能入朝为官。再说了,也不是公主府。”张汤母亲不以为然,“府邸建好也是石邑侯府。” 张汤一时无言。 须臾,他问母亲:“给他操办婚事?” “咱家这点钱都不够给公主铺地的,操办什么婚事?陛下叫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张汤母亲白了他一眼,“身为副相不好好为陛下分忧,成天想着勾协同僚。陛下还愿意把公主嫁到张家,你还嫌他叫你儿子入赘?” 张汤再次无言以对。 片刻,他又忍不住说:“颜异那次陛下也没说什么。” “陛下是在给你机会。你呢,一次两次三次。不要说陛下,就是我这个亲生母亲都忍不了。”张汤母亲真嫌儿子这一点,“过几日该有人来找你了。这几日好好在家等着。” 乌孙使者来朝不是小事。刘彻虽然没出面,公卿大夫也没空操心公主的婚事。小太子在高门殿接见乌孙使者那一日,令博望苑杀了一头牛和一头猪以及一头羊。公卿士大夫去一半作陪。 美酒美食不断,三公只去了御史大夫,卫青和霍去病都没出现,可谓恩威并施。 乌孙使者认为这是刘彻的手笔。席间只有一个小儿,他又不确定了。使者找张骞旁敲侧击。张骞半真半假道:“秋收在即,各地很忙,陛下和丞相公务繁忙。今日这场宴会连餐单都是殿下定的。” 乌孙认为大汉后继有人,以后会越发强盛。三日后他逛遍长安,从长安城中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汉像长安这么大城还有很多,他当即令随从回去,向王说明情况。 九月月底,乌孙王又派使者来到长安,希望同大汉和亲。 刘彻最听不得和亲二字。 小太子同样不想和亲。可唯有和亲能表明大汉真想同乌孙交好。 这个道理刘彻也懂。刘彻问儿子怎么看。 小太子沉吟片刻:“其实此事也好办。” 刘彻来了兴趣:“比如?” “父皇先令人统计一下有多少未婚适龄的宗室女。”小太子说着一顿,“乌孙王多大年龄了?” 刘彻没有想过同乌孙和亲,所以忘记问张骞:“得有四五十岁了吧。”
第198章 不值得 小太子笑着提醒:“四五十岁?” 张骞同刘彻说过乌孙国王乃冒顿单于养大的。冒顿死了六十年了。就算他死的时候乌孙国王年仅十岁,如今也得有七十岁。 刘彻揉揉额角:“朕这个脑子。” “父皇怎么看?” 刘彻下意识想说出口,忽然想到儿子常常与他意见相左:“据儿,父皇先问的你。不如我们同时写下来?” 小太子点头。 宦官准备笔墨纸砚。 片刻,父子二人交换彼此写下的看法。刘彻看到纸上只有三个字,很是意外。小太子展开纸也很意外,盖因他跟老父亲写的得一模一样——不值得! 人道七十古来稀。何况乌孙国王如今得有七十五六岁了。虽说朝廷历来和亲都是用宗室女,可宗室女也是汉人。朝廷确实希望“远交近攻”。可宗室女嫁过去还没学会匈奴语,乌孙国王就蹬腿了,和亲还有什么意义。 和亲可不是把人嫁过去就行了,还得为公主配护卫以及到乌孙生活的财物。寻常人家嫁女还希望女儿过得好或有个依靠,更不用说国与国之间结盟。 刘彻庆幸乌孙第二批使者来之前他就给三女儿和张安世赐婚了。前几日又封张安世为石邑侯。 “朕令九卿之一的宗正仔细查过,宗亲当中也没有适龄女子。和亲一事可能得过几年。”刘彻问儿子,“这个说辞如何?” 小太子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父皇这样说的话,他们肯定能猜到父皇不想同乌孙和亲。” 以前无论哪次和亲都没用过皇室公主,甚至皇家近亲。这一点在匈奴部落长大的乌孙国王一定也知道。 “乌孙国王这么大岁数结不结亲都一样。”刘彻决定了。 小太子:“父皇,宣张骞吧。” “有事?” “问问他乌孙国王身体如何。” 刘彻不信他能长命百岁,可万一呢。刘彻给春望使个眼色,春望出去挑个非阉人宦官出宫宣张骞。 张骞住得远,天家父子用过午饭他才到。小太子习惯饭后歇一会就午睡,张骞到的时候他正好犯困。小太子托着下巴听张骞说乌孙国王身体很好,虽然年过七十,然精神矍铄。 刘彻拍拍儿子的后脑勺。小太子清醒过来:“乌孙国太子年岁几何?” 张骞脱口道:“太子已逝!” 刘彻收回去的手僵住,随即父子二人相视一眼。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跟生活方式和语言无关。太子不在,国君年迈,乌孙国内不可能铁板一块。刘彻又问:“乌孙国王没有再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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