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那么疼据儿都没降罪江充,祖母不至于吧?”卫长公主说着起身,“我去问问据儿。” 刘据在殿门外廊檐下听韩子仁讲春秋战国。 卫长公主到时偏殿内外一派祥和,像是不知道东宫太后故意刁难江充。卫长公主就觉着母后想多了。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问直接回去。 卫长公主认为她弟年幼,很是聪慧也不懂成年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卫长公主直接问韩子仁,可知太后连召江充十天却一个字没说。 韩子仁:“奴婢昨日还跟吴琢他们聊起这事。大抵是为馆陶公主出气。” 卫长公主脱口道:“真是她?可这不是叫父皇左右为难吗。” 韩子仁:“所以太后只是晾着江充,并没有打他骂他。” 卫长公主点头:“是的。那你陪据儿玩吧。我该练字了。” “阿姊改日见。”小孩挥挥手。 卫长公主看着弟弟懂事的样子禁不住露出笑意:“改日阿姊来陪据儿玩儿。” “据儿等阿姊。”小孩等她走远小嘴一撇,嘀咕,“阿姊也是个大骗子。” 韩子仁想笑:“殿下知道公主敷衍你?” “父皇,舅舅,病病,坏敬声。”小孩故作老成的长叹一口气,“我习惯啦。” 吴琢笑呛着。 小孩瞥他,很好笑吗? 吴琢慌忙摇头:“奴婢不是笑殿下,奴婢笑韩子仁扯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小孩:“韩韩说谎了?” 吴琢坐近一点:“太后连召江充十天,明摆着为殿下出气。馆陶大长公主太后才懒得管。” “我要谢谢祖母吗?” 韩子仁:“太后只字不提,就是不希望把殿下牵扯进去。太后不说,无论旁人怎么猜都不敢把殿下牵扯进去。” 刘据乍一听到东宫发生的事就猜到了。 要说高,还是太后手段高。 江充一定很清楚太后为何召见他。 太后不说,江充不敢问,这事就像悬在江充头上的一把剑,不知道何时就会掉下来。 刘据所料不差,三伏天过后,公孙敬声来找刘据玩,给他带来一个消息,他太学同窗的一个远房叔父如今跟着江充做事,这些日子江充时常晚上做噩梦。 以前早上起来恨不得花一个时辰穿衣打扮,如今最多半个时辰,花野鸡快要变成土鸡。 公孙敬声一脸好奇:“据儿可知江充怎么了?” 韩子仁:“殿下才三岁,公孙公子今日说的话殿下能记住已是异于常人。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殿下早忘了。” 公孙敬声闻言痛快承认:“是我忘了。姨母说小孩三周岁才记事。据儿两周半。还得半年啊。”眼中一亮,捏捏太子表弟的脸,“我现在欺负你——” 韩子仁打断他:“奴婢会告诉殿下。” 公孙敬声慌忙松手,瞪他:“我和据儿说话有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韩子仁胡扯:“殿下如今会躲藏,跑得快,陛下令奴婢时刻盯着殿下。” “有我你还不放心?” 韩子仁摇头:“不放心。” 公孙敬声气结。 霍去病几次糊弄公孙敬声,韩子仁都听见了:“如果是小霍公子,奴婢一百个放心。” 公孙敬声闻言心虚气短:“好端端提他作甚。他被陛下惯坏了。眼里没我。” 韩子仁别过脸忍笑。 刘据很无语,没你都忽悠你,有你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刘据递给他一块瓜:“孙孙,吃瓜。” “叫表兄!” 刘据是个乖孩子:“表兄。” 公孙敬声满意了。 由于他是下午来的,玩半个时辰不得不出宫。 吴琢等他走远才问:“江充既然那么担心,为何不请陛下问问太后,太后究竟什么意思。” “朝中那些可有可无的人,太后无论处置哪个,陛下都不会因此跟太后大闹。”韩子仁看得明白,“太后也知道。不然去年长平侯班师回朝,陛下已经赏了,太后还把长平侯叫过去好一顿夸,又赏他几样稀罕物?”
第39章 忧思过重 吴琢指着自己:“如果是我们?” 韩子仁:“陛下知道后兴许会说一句,知道了。” 吴琢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倒抽气。 韩子仁觉着好笑,江充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和皇亲国戚,他们又不是江充:“太后又不嗜杀。我等尽心伺候殿下,太后多想不开脏了自己的手。” 吴琢想想太后这些年做派:“说得也是。” “本就如此。”韩子仁转向刘据,“殿下还听故事吗?” 太阳偏西,正午的燥热消散,刘据撑着茶几起来:“花花,黑黑,玩儿去。” 名叫“黑黑”的黑猫趴在房梁木上低头瞥一眼,把脑袋埋进软乎乎的毛里打盹。花花从窝里蹦跶出来,摇着尾巴,全身上下透着喜悦。两只鸡听到动静,脑袋动一下,继续在窝里好眠。 刘据明知故问:“韩韩,鸡鸡怎么啦?” 韩子仁:“下蛋累了。” 小孩点一下头:“好吧。我和花花去找鸭鸭和鹅鹅。” 那四只成天一早就往沧池跑,堪称风雨无阻。沧池位于椒房殿偏西南,刘据住所正南方,看似不远,其实有好几里路。刘据住所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小溪,溪水源头便是沧池。平日里宫女浣洗都在这条小溪中。不过刘据的衣物,枇杷等人都是打井水洗,怕溪水不干净。 韩子仁闻言令人备车。 刘据扭头看他。 韩子仁:“殿下走着去?不可,太远了。” “鸭鸭和鹅鹅不嫌远。” 韩子仁:“它们又不是一下子走过去的。它们先下小河,一点点游过去的。游了半天呢。” 刘据故意说:“我会游水。” 韩子仁神情一滞,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是,殿下也会,但今日晚了。改日,改日再游水好不好?” 小孩点头,把小手给他,韩子仁抱他下去等车。 一行人抵达沧池看到很大一片莲叶,韩子仁诧异:“何时种了这么多莲?” 拿着莲叶上岸的小黄门闻言很是意外:“年年种。子仁不知道?” 沧池属前朝,时常有官吏在附近走动。韩子仁不想碰到他们,也不想碰见熟人,入宫这些年几乎没来过此地。虽然此地离宣室不远,他经常陪刘据去宣室,而在宫里当差重要的不是有多出色,是谨守本分。韩子仁通常目不斜视,可以低下头绝不昂着头让自己显得很高傲招恨。以至于他真不知道。 韩子仁:“摘莲叶做什么?” 小黄门看一下莲叶:“陛下想喝荷叶粥。不过也是今年最后一回。” 韩子仁注意到,很多荷叶败了:“往年送去太子殿下庖厨里的藕都是这儿的?” “炖着吃的藕是从这儿起的。炖汤的藕是上林苑送来的。殿下也来摘荷叶?”小黄门不待刘据回答,叫人把小舟送来。 韩子仁道一声谢:“我们来找殿下的鸭和鹅。” 划船的宦官上岸,指着莲叶深处:“在那里面。岸边花丛里好像有蛋。我正准备过去看看。” 韩子仁蹲下问:“殿下,上船吗?” 刘据打出生到如今还没坐过船,此时离宫中下钥尚早,可以到船上玩玩。 韩子仁会凫水,划船的宦官想必也会,不过二人都没敢由着小孩在船上待太久,一盏茶的工夫,捡到四个蛋,把鸭和鹅赶到通往刘据住所附近的溪中,两大一小便上岸。 抵达住所韩子仁才敢放心。 刘据注意到他身体由紧绷到放松,心说在宫里至于这么紧张吗。 在宫里不至于,令韩子仁紧张的是皇家只有他一位皇子,现今还是尊贵的太子。 韩子仁到刘据身边一直很尽心,刘据不想他天天绷着,翌日哪都没去,在殿外廊檐下药柜前熬药,泡秋日要种的种子。 一日,刘据啃着菱角,用吴琢寻来的新药鼎给着凉生病的枇杷煮药的时候,公孙敬声突然出现。 公孙敬声看到茶几上的菱角,拿一个就啃:“据儿,你这里怪好玩的,什么都是小小的。过两年你长大了,你的茶几、药鼎是不是也跟着变大?” 小孩点一下头。 公孙敬声羡慕:“陛下真疼你。自打你说我父亲母亲坏,我再想找他们要钱买东西可难了。” “我煮药你也煮药啊?” 公孙敬声噎一下,还不能说他乱煮。 刘据去年种的葱他没少吃,春日里种的菜他也没少吃。春天不冷不热,公孙敬声爱来找刘据玩,不止一次听枇杷等人提到,无论麦苗、姜葱还是菜,都是表弟种的。 前几日收黄豆的时候公孙敬声正巧也在,刘据送他几斤,叫他泡一晚用小磨盘磨成浆煮着喝。 公孙敬声心说谁要喝豆浆,他要喝也是喝牛乳羊奶。 公孙家所有人住一块。公孙敬声甫一进门就遇到堂兄弟姊妹。公孙家小辈很羡慕公孙敬声可以自由出入深宫。得知他手里拎的东西是太子赏的,越发羡慕。 公孙敬声在众多羡慕的视线下飘了,当即令厨子泡一半黄豆。翌日清晨,全家老小喝上用刘据所说的法子做的豆浆。 韩子仁好奇:“殿下怎么知道豆子可以那样做?” “米可以磨成浆,豆子不可以吗?”刘据常用的一种米糕便是磨成浆的米做的。他不等韩子仁回答,指着圆滚滚的黄豆说:“韩韩,我们明日也喝豆浆吧。” “我们”二字叫韩子仁迷糊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好在吴琢醒着:“殿下,只可用一次。这些黄豆得留着明年种。”怕小孩不同意,他辛辛苦苦种的为何不能用,“陛下早已令春望送来两麻袋黄豆跟我们换。殿下,你看,咱们的黄豆不足半麻袋。” 小孩觉着赚了,小手一挥:“给他换。” 吴琢舀出一瓢留着明日清晨磨豆浆,又舀一瓢留明年种,余下的叫人送去宣室。 公孙敬声放下菱角改捏小表弟的脸:“我发现你的嘴巴越来越利索。” 刘据朝他手上一下:“脏!” “哪儿脏——”公孙敬声看到被菱角染了色的手,缩回去,“据儿近日喝过豆浆吗?头一回喝味儿真不怎么样。这几日越喝越香。我祖母找医者问豆浆可不可以常喝,医者说可。还夸你聪慧,竟然能想到把黄豆磨成浆煮着喝。据儿,你的小脑袋怎么长的?” 刘据瞥他一眼,一副这还用问的样子,“我最聪慧!父皇说的!” 公孙敬声顿时不想跟他讨论这事:“说件你不知道的事。那个欺负你的江充病了。” 韩子仁正在心里祈祷霍公子快过来,公孙敬声赶紧走。闻言他把祷告收一收:“这时节的天多变,清晨很冷,正午很热,夜里得盖褥子,稍不留神就会生病,有何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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