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梦里的情形便是如此,将士们每天便只有一顿粥,稀得都能当镜子照了,身上穿的也都还是旧衣,不定是用了几年的老棉絮呢。” 林如海仍是不敢相信,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严将军中饱私囊?” 虽说这位将军的风评一直以来都还不错,但谁知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否则该如何解释那批粮草的去向? 单若泱去果断摇头,眼皮子低垂,沉声道:“严将军殉城了。” 一室死寂。 不知是过了多久,林如海才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干涩,勉强安慰道:“别担心,既是已经提前得到了警示,那一切自然都不会发生的。” “我与户部尚书还有些私交,明儿一早我便悄悄找他问问。你也赶紧跟皇上先禀报一声,无论先前那批粮草究竟被谁给吞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抓紧再送一批物资过去。” 单若泱点点头,重新躺下却再没了丝毫睡意。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蹊跷。 作为一个大将军,自己手里的粮草物资够不够用难道还不知道?非得等到火烧眉毛了叫将士硬扛? 便是没有胡人大举来犯,那样的极端条件下不也是在拿将士的生命开玩笑呢? 可想到梦里那个坚守到最后一刻不曾退缩、甚至宁可殉城的身影……她不信那位严将军有什么问题。 既是如此,那他为何不早早上报朝廷要粮草? 还是说,上报了却出现了什么问题? 想着想着,她的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一早起床,单若泱便急急忙忙进了宫去,却没想到今儿那个死老头儿竟也起得挺早。 眼尖地看到他桌面上似乎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单若泱顿时心神一震,试探着问道:“可是严将军送来的?” 周景帝愣了愣,“你怎么知晓?” “昨儿夜里儿臣才梦见了。”接着,她便将那个梦复述了一遍,神情很是凝重。 “严将军可是来要粮草的?”见他点头,单若泱赶忙说道:“还请父皇速速筹集粮草物资送往,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周景帝眉头紧锁,很是不满,“入冬那会儿朕才打发了一批给他,这才过去多少时候?他那是养大军呢还是养吞金兽呢?” “父皇……” 然而还不等她劝,周景帝就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晓你要说什么,一会儿朕就叫户部尚书过来。” 单若泱顿时大喜,可走出了景福殿,却后知后觉感到了些许异常。 过去每每她来要求掏钱赈灾,这个死老头儿都必定是推三阻四,直到最后方才不情不愿地掏口袋,缘何这回却如此顺当? 是他终于怕了她不依不饶的嘴? 还是难得头脑清醒一回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 怕她应当不至于,死老头儿抠搜得很。 至于说后者?可凭心而论,哪回天灾人祸不是巨大伤亡?偏他这回就有觉悟了? 正当单若泱怀揣着一肚子疑惑正要上马车之时,却见林如海跟前的小厮骑着马快速奔了来。 “公主,驸马有要事相告!”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下来,走到跟前小声快速道:“据户部尚书所言,入冬那回皇上拢共就批了十万石粮食,还都是与不少杂物混在一处的陈米,至于御寒之物就更是少得可怜,拢共也没有几万斤棉花。” “你说什么?”单若泱都懵了,一把子火蹭蹭烧到了天灵盖儿。 见过不顾将士死活中饱私囊层层剥削的贪官污吏,可这做帝王的主动搞这种小把戏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回见识。 单若泱当场便要转身进宫去找那个死老头儿,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而坐上马车。 “就在这儿盯着,等户部尚书从宫里出来将他拦下。”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一回明知后果的严重性,那个死老头儿是不是还能如此荒唐。
第53章 “吴大人请留步。” 风铃轻轻唤了两声也未见对方有何反应,一直就紧锁着眉头埋头大步前行,仿佛正在盘算琢磨着什么,很是入神。 无法,她只得小跑着追上前去拦在面前。 “吴大人。” 直到这时,户部尚书方才猛然回过神来,“你……长公主?” 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这张每日跟着单若泱一同出入景福殿的面孔,只是拿不准她的名字,一时略显尴尬。 目光下意识往四处瞧了瞧,果不其然看见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停在墙根儿底下。 风铃微微一福身,“耽误吴大人片刻功夫,公主有要紧事。” 户部尚书联想到一大清早就被林如海堵在家门口的经历,又想起方才被皇上交代的事儿,心里大致便有了些猜测。 顿时就眼睛一亮,不等风铃引路呢,拔腿冲着马车就飞奔而去。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吴大人请上车说话罢。”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铺着皮子的罗汉榻既柔软又暖和,面前摆放着小巧的桌子,热腾腾的茶水并几样瓜果点心倒也有几分待客的架势。 屏风后面隔开的空间较为私密,并不能对外人展示,大抵也就是休憩和梳洗的地方。 整个马车俨然就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屋子,几乎可以满足主人的一应需求。 甫一进来,扑面而来的暖意便叫户部尚书简直舒服得想哭,这一里一外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风铃笑盈盈地倒了碗茶双手奉上,“吴大人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 户部尚书忙捧了过来,对着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转头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长公主叫微臣有何要事?” “本宫想问问吴大人,这回皇上拨给严将军的粮草物资究竟有多少?” 果然是为这事儿。 户部尚书刚要张嘴,忽而想起了什么,手一抖差点将茶碗摔了,神情极其紧张。 “长公主可是又预见了什么?与北边有关的?一大早天还未亮时林大人便去找微臣询问上回的粮草,微臣还纳闷儿好端端的突然问那件事做什么……莫非真是北边要出事了?” 单若泱点点头,长话短说将梦境再次讲了一遍。 户部尚书的脸白了白,神色复杂极了,不死心地又确认一遍,“公主果真将此事与皇上说过了?” “不然吴大人以为宫里急召是为何?就在那之前,本宫才从宫里出来。” “怎么会……怎么会……”户部尚书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一片,嘴唇微微轻颤着,神情恍惚,似怒似悲,“您知道吗?方才皇上给微臣批了二十万两军费叫微臣去筹集物资……” “二十万?”单若泱止不住惊呼出声。 二十万听起来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可前提是——军费,寒冬里的军费。 以目前的市价来说,一两银子能够买到约莫两石大米,二十万两银子便是四十万石大米,便哪怕是二十万大军也能够吃不少时候的。 若是再混合一半甚至大半粗粮,还能够吃更久。 可事实上,军费不可能只用在粮食上面。北边边境地区究竟有多寒冷她是不曾切身感受到过,不过据了解,零下四十度仿佛都是常态。 今年较之往年还尤其寒冷得多,靠着将士们那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棉衣根本起不到什么御寒效果,看梦里的情形就知晓了,敌人还未到就已被冻死了不少。 何其悲哀何其痛心? 全新的保暖之物是必须的,重要性与粮食不相上下。 粗略算算,一个人连带棉衣棉裤到被褥,花费十几斤棉花也并不算多,光用来做被褥都勉强。 而一斤棉花大概就要四百文上下了,哪怕苛刻一点以每个人十斤棉花来算,二十万大军光棉花的消耗就要奔着六十万两白银去。 此外还有取暖用的碳,伙食也不能干吃杂粮馍馍吧? 做不到多奢侈,好歹一点点油星子总是要有的,否则哪里来的体能坚持训练甚至真刀真枪上战场? 人以外,还有马草之类的必需品未算呢。 区区二十万两,够什么用? 难怪梦里边疆的战士们会沦落到那般田地,整整二十万大军,愣是被人家五六万的胡人给屠了。 这能怨严将军带兵不行吗? 能怨大周儿郎都是软脚虾吗? 这般挨饿受冻,搁谁不都得变成随意砍杀的软脚虾? 周景帝这个大周君主分明才是导致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 “上回的十万石粮食里头掺了许多沙石之类的杂物,真正能入口的恐怕顶多也就只有六万石,这其中还囊括了喂马的精料,另外再有两万石马草,棉花仅有四百石,碳是丁点儿没有……” 这笔支出,满打满算也就五万两白银上下。 就这还是磨磨唧唧拖拉好几天之后才给的,当时那副不情不愿的架势,不知情的还当是出了多少血呢。 户部尚书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当时微臣就再劝说,这点东西能够什么用呢?可皇上只道暂且先顶着用用,过段时日再说。” “方才皇上突然追加二十万两军费,微臣还寻思着这也仍不够用啊,便再次尝试着劝了两句,谁料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说……这便是最后一回了,叫微臣看着分配支出,送过去还要跟严将军说一声,叫他自个儿掂量着些使用,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整个冬季,再伸手是万万没有了。” 可问题是,差额实在太大,再怎么精打细算也绝不可能够用。 要么买完粮食大家连人带马一块儿冻死,要么置办御寒之物……御个棒槌,那结果就是饥寒交迫而死。 户部尚书真真是要愁死了,打从接到这个任务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要挠秃了自个儿的脑袋,眼下知晓了实际情况,他突然却也愁不动了,只余满心悲凉。 大周朝怎会有这样一个帝王呢? 他明明知道的啊…… 单若泱强忍着怒意,冷声道:“吴大人且先去置办物资罢,本宫这就去找皇上。” 说罢便率先下了马车。 等户部尚书回过神来跳下马车时,那一抹身影已然走远了,纯白色的狐狸毛斗篷与这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站在原地盯着那抹身影瞧了许久,直到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了,他这才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明明也不过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起来脊背似乎都微微佝偻了,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茫然的神情中透着浓浓的绝望。 彼时,自以为处理好一切的周景帝已然又重新爬回了床上,正欲睡个回笼觉。 昨儿夜里跟美人闹腾了半夜,大清早又被八百里加急给吵醒了,这会儿实在是困倦得很,只觉浑身乏力脑袋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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