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自打你嫁进薛家后的确是变得愈发不似从前了,这么多年下来你也被沾染上了一身铜臭味儿,满脑子竟是那黄白之物罢了,惯是爱琢磨会盘算的,哪里还有半分姐妹情。”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先前你一封信来我二话不说便四处奔走使劲儿,好不容易才保下了蟠儿,后面你们母子三个进京,我这个做姐姐的乃至整个荣国府上上下下都对你们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处处护着,只生怕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到头来……全当是我自个儿蠢,识人不清罢了。” 话落,当场便拂袖而去,将“痛心疾首”“失望至极”这八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往常面对老太太时也没见她这么能说会道,对着自个儿的亲妹妹倒是一套一套地拿捏。 先是动之以情,接着搬出两个孩子的婚事以利诱之,最后还不忘贬低商户薛家进行打压,企图激发其内心的自卑羞愧、加深其攀附自家的念头。 当然,再一次拿薛蟠当年干的那档子事儿出来说道,也未尝没有隐晦威胁的意思。 母女二人都懵了,呆愣了好半晌,出走的灵魂仿佛才逐渐归位。 “咱们眼下可如何是好?”薛姨妈只觉自个儿脑子里被塞满了浆糊似的,一团混乱拿不定个主意。 一面知晓这钱给出去了十有八/九是别想着拿回来的,一面却又耳根子软的毛病发作,忍不住将王夫人的话搁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甚至隐隐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太计较太无情无义,再有若闹翻了那他们孤儿寡母该如何在京城立足?以蟠儿那祸头子的性子…… 越想,她这心里便越是摇摆得厉害,脑子也越发糊涂得厉害。 可见王夫人着实是拿准了她的性子,一刀一刀精准刺中要害。 好在薛宝钗是个清醒的,一见她那表情就知坏了,赶忙提醒,“母亲可别被带偏了!” 接着就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劝告,话到最后一咬牙,“这个荣国府咱们不能住了。” “啊?”薛姨妈呆了,“那咱们还能去哪儿?” 娘家还有人不假,可嫂子却未必欢迎她这个小姑子带着一双儿女长长久久住着。 “咱们怎么就无处可去了?京城里又并非没有薛家的宅子,修葺一番就能入住,还能流落街头不成?我知晓母亲是担心出去了没人照拂,孤儿寡母许会受人欺负,可咱们住在荣国府就不受人欺负了?” “我那好姨妈欺负起人来可比谁都狠,胃口大到叫人害怕,再这么住下去咱们家那点子家当不出五年怕是就要见底儿了,到时候才真真是没了活路。” “今儿既是吵到这个份儿上,不如趁机彻底撕破脸皮搬了出去,一时半会儿她也没那个脸再主动凑上来,暂且倒也落个清净。至于说怕出去受人欺负恐保不住家当?母亲怎的只记得这个姐姐,反倒是将真正的靠山给忘了?” 要说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姑侄俩为何能在贾家这么得意?根本原因就在于王子腾罢了。 身为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手里是握着兵权的人,很得当今圣上的宠信,相较于徒有虚名而无任何实权的荣国府来说,不定谁比谁强呢。 同样都是王家人,怎么就不能依靠了? 一直以来被王夫人带偏钻进牛角尖里的薛姨妈这时才陡然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着实蠢得厉害。 嫂子嫌弃他们在娘家常住是一回事,但总归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被欺负,平日里再多带点礼回去走动走动,还怕真出事儿了叫不来人吗? 思及此,薛姨妈忍不住就倒吸一口冷气,“我这个好姐姐的心思实在是深得很啊。” 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打从她踏进荣国府那一刻开始,她的好姐姐就一直在有意无意跟她说娘家嫂子的种种,让她下意识觉得自个儿是遭嫌弃的,娘家怕是靠不住……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娘家又靠不上那还能怎么办? 可不就被王夫人这个亲姐姐捏在手心里了。 “我就说呢,老太太摆明是看不上咱们薛家商户的身份,她怎么偏就一门心思想要聘你做她的儿媳妇,分明是个将儿子看作眼珠子的人。” “如今看来她怕是早就惦记上咱们薛家的那点子家当了,就琢磨着通过这门亲事来谋算……也不对啊。”薛姨妈迟疑了一下,“你上头还有哥哥呢,这家业也没落在你头上,顶多不过是嫁妆丰厚些罢了。” “难不成?她该不会是想到时候处理掉你哥哥谋夺家业吧!”薛姨妈惊呼一声,猛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自认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无论王家还是薛家都从不缺少争权夺利之人,一旦真抢红了眼,哪里还能有什么血脉亲情啊? 亲兄弟之间甚至是亲父子之间的龌龊事儿都不是不可能,一个做姨妈的还能指望亲近到什么份儿上? 越琢磨,薛姨妈便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很大,当下那脸都白得跟鬼似的了。 薛宝钗犹豫再三也还是闭嘴没劝什么。 一则她觉得以王夫人的性子,指不定真就是揣着这样的心思呢,她帮着辩解什么? 二则她母亲实在是个糊涂的,不定哪天又被哄了去,这会儿多想想也好,估摸着不必她再劝,母亲也不敢再在贾家住下去了。 果然,薛姨妈哆嗦着腿就往外冲,“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一声,你赶紧打发丫头婆子收拾起来,咱们尽快离去,宅子不曾收拾好哪怕先去找家客栈住着也行,总之这个荣国府是不能住了。” 这哪是什么富贵窝避风港啊?分明是一头会吃人的凶兽。 再在这里多住一天,她都担心自家这三个孤儿寡母会被拆分入腹尸骨无存。 贾母自是知晓王夫人的动向和心思,这会儿薛姨妈跑来要告辞,她自是不愿放人的。 看不上薛宝钗是一回事,薛家的钱财她却也想要,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省亲别院的银子还不知打哪儿弄呢。 只奈何素来软弱的薛姨妈这回却格外坚持,怎么说也不听。 无法,贾母便点头了。 等王夫人得知消息时,薛家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当真就这么走了?” 周瑞家的苦着脸点点头,哪是“走”了啊,分明是“跑”了。 那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后头有鬼在追呢,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走。 王夫人彻底懵了。 她之所以敢拿薛家当自个儿的钱匣子,无非就是吃定了她那蠢货妹妹不敢离了她离了荣国府。 那番威逼利诱之后她气势汹汹地转头就走,实际上已是稳坐钓鱼台,只等着对方舔着脸上门来求和再好好拿捏呢。 却谁想,薛家竟然就这么走了? “便是旁的都不在意,难不成她们也不在意宝玉了?薛宝钗不想做宝二奶奶了?”王夫人满脸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怎么也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宝玉呢? 怎么会有姑娘不想嫁给宝玉呢? 尤其薛家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能嫁给宝玉可是她薛宝钗几百辈子修来的福分,她怎么可能舍得下? 绝不可能。 薛家那母女两个指不定心里头在寻思什么坏水儿呢。 对自家的宝贝凤凰蛋自信到离谱的王夫人这时倒也不那么着急了,不过对于老太太的自作主张却还是恼恨得很。 “这样大的事儿老太太怎么就轻易点头了呢。”言语中满满都是埋怨。 若搁在从前她自是不敢的,但自打贾元春崛起做了娘娘之后,她身为“娘娘的亲娘”就自觉高人一等,彻底抖擞起来了。 贾母闻言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自个儿干了什么好事心里没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倒还有脸怨上我来了。” “人家是在家里做客的,又不是家里的奴才,说想走我还能强拦着是怎么着?想走便走罢。” “鸟儿总觉得笼子束缚了它的自由,待飞了出去就该知晓外头是何等危险了,届时……自个儿就该老老实实飞回来了。” 看似一句随意的感慨,不过作为多年的婆媳,王夫人却还是听出了这话里头的某些暗示。 眸光微微一闪,心里便有了主意,且揭过这茬不提。 “可眼下该如何是好呢?短时间内咱们能上哪儿弄到那样一大笔银子去?再拖下去可就迟了,旁的好些个娘娘家里头都动起来了。” “要不,老太太您跟林家问问?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不能敏妹妹没了他就如此翻脸无情吧?多多少少帮扶一下也好啊。” 贾母的脸瞬间就黑了,没好气地斥道:“哪里还有什么林家?如今那父女两个都在公主府住着呢,连人带家当都归了三公主,你还妄想什么?有胆子你自个儿伸手进去掏,看那煞星剁不剁你的手!” 当日婚礼上的那一场闹剧简直就是她这辈子无法忘却的噩梦,迄今为止她都还不敢见人。 她也是看出来了,那位三公主着实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惹急了气性上来就没什么是那煞星不敢的。 总之她是再不敢轻易撩拨干点什么触及对方利益的蠢事了。 王夫人听见这话也只讪讪地笑笑,含糊推诿一番岔开这个话题。 显然,她也是知道怕呢。 没了薛家这个钱匣子,贾家这省亲别院的钱凑起来就愈发艰难了。 虽说家里那些亲戚、四王八公多多少少也都主动送了些银子上门聊表心意,可加起来拢共也才不过二十万。 加上府里公中剩下的那三瓜俩枣儿,满打满算也才不足别院的三分之一多,还有大半缺口等着填补呢。 最终实在没了法子,王夫人叫来周瑞家的悄悄吩咐道:“将金陵的那块祭田卖了。” “卖祭田?”周瑞家的大惊失色,慌忙劝阻,“太太三思啊,这事儿万一被大房和老太太知晓可是绝不能善了的!” 所谓祭田便是族中祭祀所用的,意义不同于其他任何家族产业,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哪天犯了事被抄家,这祭田也是能保存下来的。 是以每个家族初发迹起便会开始置办祭田,能置办多少便会尽量置办多少,无一例外。 也正是因其重要性,向来也没有哪个家族会轻易动祭田的主意,除非真真山穷水尽走到了绝路。 好端端的若哪个敢动祭田,那就等同于是在动摇整个家族的根基,指定是要被全族所有人群起而攻之的。 而贾家在金陵的那块祭田都是上等的水田,每亩能卖到八十两,拢共二十顷总价值十六万两白银。 真要卖了出去自然是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一下此时的燃眉之急,可这其中的风险却也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东窗事发必定是一场巨大的地震。 周瑞家的有心想劝,可王夫人却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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