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此义举,当时良善侠义之人,怎好心生旁的念想? 此时,他更加心甘情愿地送她找到家人,带着治病救人的法子回去。 莽原上,一队车马行了许久,缓缓停了下来。 乐薇养尊处优生活惯了,陡然出来行这么远的路,即使坐着马车,也觉劳累不堪。贴身的婢女给她准备了暖手炉,几个女眷都挤在一起,又盖上了棉毯,还是觉得不够暖和。她心里担忧道:这要是到了盛京,岂不是更冷? 怪不得流放都是往更北的地方去,连坐马车都如此,走过去的人,恐怕还没到,就去了半条命。 “怎么停了?” 马车外传来扎克丹的声音,“乐薇小姐,这边有小溪,放马儿来饮水。你们也歇歇,待会儿还要在天黑前赶到驿站去。” 乐薇一脸埋怨,“总算要去驿站歇息了,这一路可苦死我了!” 达福闻声而来,打趣她道:“不是你说想在过年前赶到盛京,与大姑姑他们团聚么?你想啊,现在受累点儿,总比在半道上过年的好。” “唉,幸而小姑姑没跟来,不然她一个江南长大的,可怎么活呦!”话刚说完,不禁想起挽月身边的婢女南星、忍冬也都是江南人,不由更同情起来,同她们俩道:“你们俩要是怕冷就再多穿点儿吧!” 她叹了口气,尽管觉得冷,却还是走下马车,活动活动筋骨。 溪水也上了冻,扎克丹带着几个仆人,看准了位置,凿出些洞来。好在这边是向阳面,冰并不十分厚,表面的一层开了后,便露出了水。 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令之日夜牵挂的人,正在骑着马由远及近。 “挽月姑娘,你看前面好像有人!” 挽月也顺着定睛看去,心下终于有了一点信心,“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到消息。” “吁!”衙差勒停了马,眼前歇息的一大片车马,还有站在溪水旁说话打闹的两人,挽月一颤,还没等搀扶,便跌跌撞撞从马背上急匆匆地下来。 她不是在做梦吧? 衙差也愣住了,正想问她,却听她挥手喊道:“乐薇!达福!” 乐薇一怔,飘渺中,有人呼唤自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一个人向这边跑来。 “小姑姑?”乐薇喃喃自语,达福也惊讶万分,两人一同奔过去。 “姑姑!真的是你?你怎么……你怎么穿成这样?”看着一身村姑破袄打扮的挽月,乐薇差点认不出来,眼泪直接滴到了衣袍上。 来不及寒暄,挽月只直接握住她的手臂,“我阿玛呢?” 达福震惊之余,慌忙给她之路,挽月心头一酸,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跑向鳌拜。 “阿玛!” “月儿?” “阿玛!”挽月扑进父亲的怀中,这一天一夜的赶路,她实在是累极了,可叹终于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人。 鳌拜惊愕不亚于达福他们,他知道,这一定是遇上天大的急事了,而且还是坏事。“孩子,你已经到家了,阿玛和家里人都在。你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挽月擦了一把泪,严肃神色,引着鳌拜到了远离其他人的水边,从怀中取出那枚信物。鳌拜瞬间大惊,“这……这是太祖之物?” “皇上有难,京城有难,他让我持此物来找您,请您相助。” 鳌拜接过扳指,仔细端详,“这东西我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真的。看图腾,应该是。没想到,太宗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竟然会在他孙子的手上。” “是多尔衮给了世祖皇帝,世祖又给了当今皇上。” 鳌拜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世祖驾崩前,自己和几个大臣都在跟前,从未见过此物,怎么会到了皇帝手中。 见女儿的神色不像作伪,看样子也并不想多说。所以便也不再追问了,只将它牢牢握在掌心。 挽月瞥了一眼父亲的掌心,又打量上他的神色,同他道:“皇上说,他从未质疑过您的忠诚,您与他之间的恩怨,只不过是谁掌权而已。如今误会已经解除,江山危在旦夕,望您再次出山。他将此物交由您的手上,便是连江山也托付了。只要江山在,百姓不受生灵涂炭之难,其余他皆心甘情愿。” 鳌拜凝重,半晌才道:“他真这么说?” “嗯。”挽月心虚,尽量按捺住忐忑,让自己看上去平静。 鳌拜只犹豫须臾,便对女儿问道:“这么说,他被困在京城?” “不,他在宫外,离这里有一日行程的香河镇。那日送完您,我们被血月教的人劫持,侥幸逃脱后,又遇上京城外瘟疫横行,好坏不分的衙差将我们二人当做病人一起抓去城外庙中等死。他用计谋送我出来,让我找您。 他说,年前年后不少藩王、部落汗王来朝见,恭贺亲政第一年,到时候若叫人发现皇帝不在宫中,失去行踪,势必天下大乱,群雄角逐。真的不堪设想!他是生是死,大清是否易主,就在您一念之间了。” 鳌拜目光一凛,几乎不假思索道:“兵分两路,这里离奉天府不远了,附近有以前带兵打仗后来没有入关的老旗主,我让他们先奔京城,去找康亲王杰书和安亲王岳乐,达福打头;我与你去救皇上,将你们送入京城后,我再走。” 挽月急了,“您不进京?” 鳌拜摇了摇头,“我在京中一日,他便永远不会打消对你的疑虑,一切情爱都是建立在你对他没有威胁的基础之上。你可以不这样想,但我要这么想。我退居盛京,达福才有立功被重用的那一天;将来你若成了他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能不能被立为储君,也不单单是有宠爱就可以的事情。有些事情即便他愿意,太皇太后和其他大臣也不会同意。 我不做平西王,但也盘踞东北,进退有余,对谁都有好处。回到京城,做不成辅政大臣,昔日那些依附我的人,现下恐怕也死的死,或另投他人,朝廷早就变天。对我百害而无一利。”说罢,他郑重地拍了拍挽月的肩头,“瓜尔佳氏的荣耀,现下就该由你和达福传承了。” 挽月心中动容,“您为我们考虑的这样长远。” 鳌拜对着溪水对岸是枯芦苇感叹:“不单单是考虑长远。是真的明白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让后波。这是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古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希望子孙能做到。所以,救人的人情得我跟你去落;领兵救急的功劳,得达福去比我更合适。”忽而回过头来: “事不宜迟,你先去找乐薇,去马车里换一身衣裳,我同达福安排一下。你不要慌,眼下更为重要的是,皇帝要安全。他在,京中的事情就不足为惧。宫中毕竟还有太皇太后,蒙古部落都是她的支持者;至于吴三桂、耿精忠他们,此次前来,并未打着造反主意,就算听到消息,临时起意也是准备仓促。所以我们得比他们更快进京!” 挽月点点头,赶忙招呼了一下乐薇,往马车的方向赶去。 鳌拜也去找达福嘱咐。 送挽月来的衙差本来以为这一队车马,只是路过的,他们能打探消息,没想到这就是挽月所说的家人。饶是自己也在镇上生活,跟着去县城见过点世面,看到眼前的这么多马车、仆人和箱笼,以及他们不俗的穿戴,就是县太爷也没他们穿的考究,心里开始发怵,忍不住同旁边的人打听道:“你们……是什么人家?” 看见他穿着官差的衣服,府中下人虽然瞧不上,但也知道对方是吃皇粮的,又是跟二小姐一同骑马来的,也不敢小觑,客气道:“我们是武国公鳌拜家的。” 衙差吓得差点腿发软,权倾朝野的鳌拜,天下谁人不知?便是前阵子他儿子造反,鳌拜交出辅政大权这一串消息,还在县衙内传开了,茶余饭后都拿来说一说。 放在以前谁敢提这个名字? 他竟带着鳌拜的女儿跑了一路。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幸而自己一路上没有生什么邪念,否则真的死无葬身之地。怪不得觉得她气质高贵。 不一会儿,挽月换了一身衣裳,又披上了貂毛斗篷,这样子才真叫他挪不开眼睛,等真到了跟前,反倒不由自主地低头不敢看了。 挽月却一扬手,“衙差大哥,多谢你一路相助。我是武国公瓜尔佳鳌拜的女儿,还未问你的名字。” “小的……小的名字何足挂齿?一路让您委屈了!” “我来的路上同你说了,你必定不会后悔帮我。回去的路,我不熟悉,还望大哥你带路。”挽月拱了拱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衙差连连点头,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 鳌拜拉挽月上马,“事不宜迟,快去救驾!”转而对身后的人道:“家丁留六个人护送乐薇去前方驿站,其余人,外院的侍卫跟我走;二院的跟达福少爷走!” 救驾?衙差听到耳朵里这个词,吓得更加魂飞魄散。这姑娘既然是武国公女儿,那她那丈夫必定也是身份尊贵之人,难不成是…… 他不敢细想,只能埋头骑马在前头速速带路。 这一夜,月光给大地带来清辉,一路上谁也没敢停歇,就这样马不停蹄地从黑夜跑到黎明,又从黎明走出黑暗到曙光之下。不用一边走一边打听行踪,又都抄了近道,比之先前追赶,要快上许多。 瘟疫蔓延起来简直就是地狱恶鬼催命,被送出城等死的人是越来越多。眼看着城东的庙已经放不下了,有些熬不住的人便被直接送到了乱葬岗。顷刻间,一座平静安宁的小镇,成了人间地狱。 “大哥哥,你真的得过天花吗?” “嗯。” “那我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一定行!” 玄烨宽慰着眼前木板上躺着的一个孩子,看身量不过才十二三岁,他的家里人已经不知道在哪里。 不踏乡土,不知百姓疾苦;不入市井,不知江湖险恶。若此劫难能过,他还能再继续当这个皇帝,此生他一定不做那金銮殿上的一尊冰冷的“圣人”,要访遍民间,踏遍江河,不光凭耳闻,去亲眼看一看他所治理的天下,去让它兴盛繁华。 “小兄弟!” 身后传来吏目的声音,玄烨回过头去,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姓郝,大概是个县衙内的九品芝麻小官吏,做些文书杂事。县城里乱成一锅粥,没人愿意做的烂差事,又凶险,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你过来歇息一下吧!我看你这手上还有伤呢!” “不打紧,刚刚已经让门外的郎中给我换过药了。” 吏目颔首,看了眼满院子的惨状,于心不忍但也毫无办法,“这都看命,咱们也尽力了。” “未尽全力,怎么能叫尽力?” 吏目惊讶又敬佩,“小兄弟之义举,着实令郝某佩服。听带你过来的衙役说,你是上三旗的旗人,看你的谈吐也不凡,衣着也不像普通老百姓。看样子是个贵族子弟,何苦在这里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若有三长两短,家中必定担忧。说实话,本也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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