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圆圆,向西沉下,天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皇宫里,已经有人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太皇太后,您不能再这样撑下去,您若是身子累垮了,这天可就塌了。”苏麻喇姑劝道。 太皇太后歪靠在椅子上,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哀家一把老骨头了,撑住撑不住的也没多大分别。可是哀家的孙儿不能有任何差池。” 苏麻喇姑还想再劝诫两句,忽然间有宫人匆匆来报,“指挥使大人进宫了!” “太皇太后!” “如何了?”太皇太后翘首以盼,只这两日,她便苍老了几分。 叶克苏忙道:“有皇上下落了!”说着,他给递上了两件东西,“这是昨儿有人在香河镇上的一家当铺里,发现的物件。上面有内务府制造的印记,奴才已经去跟内务府库房登记核对过,是瓜尔佳氏所用之物。当铺掌柜回忆,来当东西的是三人,其中两个凶神恶煞,像是匪徒,中间被看管的一个人,描述的身量长相都与皇上很像。他还说……”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太皇太后。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何不可说的?” “说那人受了伤,后来当东西的人喊另一个,带他去医馆,不要耽搁时辰。” 太皇太后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定了定神,继续示意叶克苏说下去。 “那掌柜察觉不妥,便叫了衙役过来,还是让那伙人逃了。奴才派去的人很快追查到了香河镇,问及县衙,方听说此异常事,于是叫人沿着逃的印记一路寻访,在城外一处寺庙中追到匪徒躲避的踪迹。銮仪使和官兵到时,寺庙却莫名起火,似乎是有人故意纵火。匪首已经被擒,正是先前在河道起义、被擒获过一次的血月教郑魁。”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名字,也大为惊讶,“这个人不是和上回吴良辅的事情有关?” 叶克苏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敢去看太皇太后的眼睛,“上回为了追查先帝下落,皇上吩咐奴才放了郑魁作为交换,此人狡猾,銮仪卫内部也有伥鬼,被此人逃脱。在香河镇外的寺庙,有不少匪徒在藏经阁葬身火海,但并未发现皇上和瓜尔佳氏身影,其中还有一名僧侣。” 太皇太后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缓缓站起来,“你说僧侣?” 似乎是从叶克苏的欲言又止中有了预感,拄着手杖的手格外颤抖,像长青的松柏也终于经受不住霜雪的摧残。 叶克苏垂下首,“寺庙的沙弥说,那人说过自己的法号,叫行痴,是个三十来岁的人。奴才在他所住的厢房,带回了他平日所抄的佛经。” 佛经摊开的那一瞬,太皇太后踉跄了一下,苏麻喇姑赶忙紧紧扶住,她跌跌撞撞坐了下去,却只看见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白日里没了太阳,暗下了整片天。 长生天,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布木布泰? 先是夺去了我的丈夫,又让我的孙子下落不明,现在呢,却真真切切地让我失去了儿子。 叶克苏生怕太皇太后承受不住此打击,赶忙又道:“奴才听沙弥说,匪徒来的时候,是有两女一男和他们都不一样的,长得年轻又貌美,而抓住的人中却并无这三人。据被抓的活口供述,他们之后也未见到皇上和瓜尔佳氏,所以皇上一定是平安逃脱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苏麻喇姑的手,沉痛道:“哀家知道,哀家知道!福临,福临啊!一定是你护住了玄烨对不对?你护住了玄烨!哀家的玄烨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苏麻喇姑:“他是天子,天子自有苍天降下的福气,定能逢凶化吉!” 她直立起身子,如同屹立不倒的青山,“图海说吴三桂要进京朝见亲政的皇帝,若叫他们发现了端倪,必然天下大乱。这个时候,哀家怎么可能先倒下?去宣索额图、明珠、米思翰、图海、陈廷敬进宫!” “是。” 慈宁宫外,纳兰容若和曹寅都心急如焚,一见到他,便围上来一边同他走着一边问道:“有皇上下落了吗?” “有眉目了!被血月教所劫持,发现下落的地方是香河镇。” “香河镇?”容若喃喃道,“是往河北还是出关的方向?” “分不清,向往京城东北方去。” “难道是往奉天府?”容若想着。 曹寅:“奉天府?不就是盛京?鳌拜好像回的老家就是盛京。” 三人同时驻足,叶克苏按着腰间的刀,一如既往冷着脸。曹寅旋即怔住,忙解释道:“我不是怀疑鳌拜一行劫持皇上,你不是说了,是血月教中人?” “那会不会是互相勾结?” 曹寅“啧”了一声,“你就是对挽月总有偏见!” 叶克苏沉下脸,继续大步流星往出宫方向走,“我只认皇上一个人,只心系皇上一人安危。” 曹寅赶忙跟上,“我们也一样啊!但你不能瞎想!” 容若却道:“我倒认为方向没错。” 曹寅瞪了他一眼,刚想骂他。却听容若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劫持定然不会是挽月和他们一家人所为,否则就像之前所说,既然已经出城,当时劫持最厚爱,何必要等进城后?但倘若是血月教中人,而且为首的是郑魁,就不难想到了。 那郑魁是血月教叛徒,供出了那么多秘密,定然为教中所不容。他若想起复,必然会想找个靠山能助力他。鳌拜的儿子刚造反过,鳌拜失势退往盛京。某种意义上说,和郑魁境遇一样。所以他们一定是挟持挽月和皇上,往盛京路上去了。” 一番话说下来,叶克苏思忖一番,也深以为意,“可那也许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如今一场火,皇上和挽月都没了踪迹,也没了郑魁等人挟持,他们就不会往盛京去了。” “那倒未必。你想,皇上想自证身份,很难。又没有信物,找县官也无用。除非去盛京,找到鳌拜,亦或奉天府尹。” “往京城也不远啊!”曹寅道。 “总之一路查过去吧!”容若坚定道,“我们也带一路人马过去。不宜大张旗鼓,就说是追查血月教余孽。” 东方渐渐亮了起来,将沉入西方的圆月照成了白玉的颜色几乎透明。红日升起,将万道霞光四下散开,一吹昨日的阴霾。 旭日平等地照耀每一片大地,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也照在田垄间、山野里。 “出事!出事了!周嫂子!” “秀花娘,怎么了?” “一早库勒去镇上早集卖柴,柴没卖掉,镇上都乱了套啦!说是来了瘟神!” “什么瘟神?” “哎呀,就是瘟疫!说是死了好多人,都用板车拉着拉到城外!库勒看了一眼,吓得肠子都要呕出来了!城门要关,差点就回不来了!你……你这儿怎么有两个生人?” 周大娘也一时惊慌失措,忙解释道:“昨天过路的借宿,我马上就让他们走!” 秀花嫂子警惕地盯着看了一眼后,慌里慌张跑走了。 挽月和玄烨都听到了,也十分惊诧:“周大娘,怎么了?” “孩子,你们快走吧!镇子上有人得瘟疫,都死了好多人了!你们别进城了,出了村子往东跑。” “好!”玄烨一点头,“多谢大娘收留,我们就此告辞。”说罢,他拉过挽月,却见篱笆门前的小路上,一伙村民拿着锄头浩浩荡荡而来。 “他们就在那儿!”带路的正是刚刚在周大娘家门口同她说话的秀花嫂。 “秀花娘!”周大娘又气又急,对方也心虚地躲在了村民的后头,转身向来时的路跑回去。 见来者不善,玄烨将挽月遮挡到自己身后。 “族长,他们只是过路的,马上就走!” 为首的是个头发灰白长胡须的男人,看样子是这村子里有威望之人。他盯着玄烨和挽月打量了一眼,竟然是锦衣长袍,比布衣还要贵重许多。不是富商就是做官的,看少女的打扮梳的还是旗人发式,容貌昳丽高贵;站在前面的少年虽年纪不大,却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原本以为就是两个躲避的年轻人,这下反倒有点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们是从外头来的!会把瘟神带进村子!” 玄烨冷冷盯着眼前的村民,不动声色瞄了一眼人数,自己虽左手受了伤,但右手还能握上称手的东西对付对付。他们都是普通农户,不像郑魁那伙人都是练家子。 他盯着眼前为首的人,看样子似乎是个说话管用的,“叨扰了,我们只是路过,即刻就走。” 正说着,一个瘦瘦的村民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冲这边喊道:“官兵……官兵来搜村了!” 族长神色一敛,当即决断道:“把他们两个交给官差!” 玄烨察觉到在自己背后的挽月,握着他胳膊的手力度上握得紧了紧,微微回首对挽月安慰道:“别怕,跟官兵走未必是坏事。如能见到他们的上峰,说不定便可以找到京城来寻我们的人。” 挽月却蹙眉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你想得太好,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何?” 挽月欲言又止,只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一群官差骂骂咧咧从村口进来。瞧见族长和村长,面上仍十分倨傲,“镇上闹瘟疫,你们村子有没有发热、起痘、病倒了的人?” 族长忙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有两个生人,不是我们村的,是过路人借宿在这里。” 为首的官差一愣,旋即凶神恶煞地冲身后人一招手,“把这一男一女给我带走!你们这几个人都跟他们说过话,也带走!” 族长懵住,“唉,不不是……官爷,我们就是刚刚到穆坤家门口瞧见这两个人而已。” “少废话!镇上凡是得了此疫病者,旁人沾染很快就会被过上病气。不能再留你们祸害村子上其他人。都带走!” 刚刚还正义凛然要将挽月一人交给官差的村民,一下惶恐软弱起来。 “官爷饶命啊!” “官爷我家中还有七十多的老母,我不能走啊!” “这是要去哪里?” “全部都去城东的庙。” 挽月一下子明白过来,顿觉脊背发凉,“他们是要把我们和那些城中得了瘟疫的人都关到一起!” 走在她身旁的村民听到了这话,看着越来越不对的情形,也醒悟了过来,“这是要带我们去见阎王爷!我不能去!我不想死!” 原本一个接一个顺从走着的村民,因其中有一个人躁动,喊出那样的话来,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嚷嚷起来。“我们没病,我们不去!” 押人的官差察觉到身后的混乱,这样的场面他们也见多了,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官刀,威胁道:“你们这群刁民,再有不听者,老子直接把他就地正法!” “你这是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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