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中是用橘子干、梅子干、瓜干煮泡,比之鲜花少了芬芳馥郁,多了果香。 正好几个小姐走了过来,同乐薇还有挽月邀请道:“乐薇,我和媛儿姐姐、秀云姐姐打算到那边的荷塘走走吹吹风,你和你姑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乐薇喜欢剥莲蓬,平素就很喜欢往挽月悠然居外的荷塘来玩。 还真是同乐薇说的差不多,方才这些小姐们因着马齐的缘故还同她有点敌意,这会子又都跟没事人似的了,依旧同她和颜悦色地说话。 这样也挺好,大家都是体面人。 挽月同乐薇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莲蓬,你想去就同她们去吧。我走累了,想在这里歇歇。而且我走了,可就剩大姐一个人了,多难堪。” “好像也是。既如此,那姑姑我便同她们去了,你先坐会儿。”乐薇起身,与那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一道往赏荷的地方走去。 园子里的人少了近一半。挽月反倒感觉自在,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露,再回头看看敏鸢,不知什么时候也和佟夫人说说笑笑起来。挽月自己轻轻笑笑,看来都不需要她了,这下真的自在了。 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挽月感觉坐乏了,便站起身来,往假山上的一处凉亭走去。亭上写着两个字:停云。假山为园中最高处,怪石嶙峋,苍松翠柏植满,还可放眼整个园子的风光。 她用汗巾子擦了擦汗,正当凭栏远眺时,一个令她惦念了多日的身影撞入眼帘。挽月险些踉跄,一不小心脚下踢到了一枚石子,那石子掉到了一处青石上却弹向了隔壁园子墙内的水池里,激起圈圈涟漪。 隔壁院中那人亦被惊得抬头,不是那个假冒的纳兰性德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儿呢?是了!他和叶克苏同是銮仪卫,叶克苏是指挥使,那便是他上司。上司的祖母过寿,他定是来奉承来着。 二人四目相对,须臾间,各种念头在挽月心中如电光火石乍现。她是该立马摇人,喊阿玛或者家中管事来,把此招摇撞骗的家伙给扣下来,还是先稳住他,免得打草惊蛇。 对方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很怕她此刻声张似的,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挽月也向对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玄烨看懂了她说的两个字:别跑。他当即一笑,背手而立,安安静静地等着对方到来。 不一会儿,挽月便从假山坡上下来,穿过月洞门,来到了那间院子。 少年依旧穿得简简单单,一身宝蓝色直缀腰间悬了一枚白玉佩,站在紫薇花树底下,见到挽月时并不惊讶,也不慌张,仿佛在等一位老朋友。 “许久不见,‘容若公子’可安好?只是上个月,我在前门大街遇见一位公子,他也说他叫纳兰容若,住在什刹海鸦儿胡同,这倒叫我惊奇了,明珠大人到底几个儿子?” 相隔两月,玄烨见她似乎比先前见到时出落得愈发袅娜娉婷,更兼人靠衣装,这一身的锦衣华服打扮一番,清雅韵致外更添高贵。这一抹紫便是比身后那树紫薇,也毫不逊色。 玄烨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眼含笑意。“对不住了挽月姑娘,我确不叫纳兰容若。那日我说我叫龙三,你又不信。我想兴许小喽啰不配有姓名,便只好借大才子的名号一用。” 挽月带了几分愠怒,“我以真心待公子,公子非但以假名糊弄我,还捡走了我的佩刀不归还。” 玄烨藏了笑意,面微露疑惑:“什么佩刀?姑娘上来就兴师问罪,龙某实属困惑。” 挽月深吸一口气,瞧他这副气定神闲又不解的样子,仿佛真的全然不知情似的。难不成真的不是他拿的?刚要怀疑是否自己怪错了人,转念又想道:不对!这人连名字都是假的,说的是假话又有何不可能? “我回去后想起来了,刀起初在我手里,用来威胁你来着。后来被你夺走去宰杀那些贼人。管家查看过,那些贼人的尸首上并无刀,山上也没有。被你捡走的可能性的确最大。” 玄烨轻笑一声,“说来说去,挽月姑娘丢了东西,追查下落全凭猜测,有目击人证吗?那日天黑场面又混乱,您没寻到,便说是我拿走的。若您做銮仪卫拿犯人,恐怕要多很多冤假错案了。” 挽月沉声道:“我就是人证,你用刀抹了一个歹人的脖子,最后对付的那个,你插了他的胸口,又拔出,血溅在树干上,管事他们应声而来。余孽都逃走了。” “那会儿是在我手里不错,可我对付完贼人跟你们一道回去后,就不在我手上了。也许当时就被我随手扔了,兴许掉进了山坳里。” “你是存心不想给我。” “你也是存心认定了是我。” 对方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地将挽月的每一句质疑都如打太极一般挡了回去,挽月忽然有点心慌,自己像在面临一处深不可测的渊,这人虽年纪看上去不大与自己相仿,却绝没有马齐那样的赤诚、达福那般的敦厚。比叶克苏还要难以捉摸,比阿玛站在这里的气场也不输一分。 銮仪卫的人果然都是狠角色!怪不得很多官员也闻之色变。可他既知她是鳌拜家的,换成其他人多少有几分忌惮,这人却没有。说出来的话叫人难辨真伪,像一团雾。 “你究竟是谁?皇亲国戚?” “差不多吧!”风拂起一树落薇,卷起宝蓝色衣袍的一角,少年纹丝不动,并没有回答挽月的问题,“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恕不奉陪了。” 挽月绕到前面,挡住玄烨去路,“就算真不在你手里,也是你弄丢的,你得赔我。要么帮我去找,要么赔个一模一样的。” 头顶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几滴微雨,混在落花里,四下里静悄悄的,一墙外的假山之隔,便是恍惚飘渺的鼎沸人声。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旋即狡黠一笑,“今儿是叶克苏姥姥的寿辰,你一个銮仪卫,不去巴结奉承你的上峰,反而孤身一人在这里,没想到阁下仪表堂堂,却是个鸡鸣狗盗之徒!” 少女黑葡萄般亮莹莹的眼睛,像掬了两捧清泉,直流入人的心底,却狡猾得像只狐狸。 玄烨反而笑了,“听你这意思,是想喊人捉我?” 少女没应答,算是默认。 玄烨却微微低头,悄悄凑近她道,“那你不怕我杀人灭口?” 挽月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忽而明白过了,嫣然一笑道:“公子故意吓我,让我知难而退。为了一件琐事,在一个朝廷一品大员家,杀另一个朝廷一品大员的女儿,那可得是惊天大案。彼时必定惊动皇上,发海捕文书满天下追拿你,多划不来!” 玄烨瞅着眼前鬼机灵的人,越发想笑,鳌拜这只猛虎,怎么生了这样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活像苏麻喇姑嬷嬷养的那只波斯碧眼通体雪白的卷毛猫。如若不是今日他有要紧的急事不好多耽搁,不然真想再多逗她一逗。 “改日我们再说这事好么?” “不行!你们銮仪卫办案子神出鬼没,指不定明天你就又隐姓埋名潜入谁的府里了,我找谁去?又万一,案子极其凶险,你……”折在敌人手里,后半句挽月没有说出口。玄烨却听懂意思了,沉着脸道:“你是怕我万一死了是吗?” “那自然不是不是。”挽月连忙摆手矢口否认,但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在光华寺外被血月教追杀的情形,至今都心有余悸。 “怕我跑了,又不怕被我杀了,那你就跟着我。”玄烨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挽月想了想,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佟国维府上,他还真能做什么出格事不成?挽月跟上。 没走几步,二人已走到一扇古朴的木门前。 “是谁在外头说话?” 玄烨发出会心一笑,朗声应道:“郭罗嬷嬷,是我!我是图瓦!” 挽月蹙了蹙眉,兔娃?这是什么名字?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看那门,佟府怎么还有这么个小破院落,是下人住的吧! 门被从里打开,一名嬷嬷搀扶着另一名老妇人,见到玄烨后十分高兴,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图瓦,真的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呀!越来越像你额娘了!你能来看郭罗嬷嬷了!郭罗嬷嬷真高兴!” “快进来进来!” 两位老妇人招呼玄烨进去,看到身后跟着的挽月,老妇人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来,“这是?” 玄烨一瞬间怔了怔,“哦,我家的丫鬟。” 挽月没好气地白了玄烨一眼,心里道:我分明是你的债主好嘛! “好孩子们,都进来吧!” 挽月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只踯躅在门外。玄烨轻声同她道:“你也进来吧,我郭罗嬷嬷最喜欢小孩子了。” 挽月没有推辞,同玄烨一道进了院子。发现这院子虽然外面看起来朴素,里头却平实而不失方正,该有的一应俱全,院落很大,有果树有菜畦。 老妇人领着他们到了一棵桃树下,慈爱地笑道:“我请你们吃桃子。” 说罢给了玄烨和挽月一人一个。 桃儿饱满,是寻常人家姥姥对外孙最质朴的爱,是他困顿在紫禁城中一生奢求不来的宝贵东西。 玄烨也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打开包着的布,挽月惊讶发现,竟然是一副老花镜。 “这是我从西洋人手中买来的舶来货,说是戴上眼睛看得更清楚。您试试!” 老人家接过乐呵呵地戴了起来,眼前模糊的院落变得清晰明了,那是她心爱的菜畦,果树,她那同她女儿长得如此肖似的外孙子,还有一个俊俏的小姑娘。 她眯了眯眼,“你是谁家的格格?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呀?” 挽月也觉得眼前这位老奶奶很是和蔼,于是俯身笑道“奶奶,我是瓜尔佳氏的族人。” “瓜尔佳氏啊!瓜尔佳出美人,那个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年轻时候也很俊美呢!” 被意外夸到亲爹,约等于间接又夸了她一遍,挽月不好意思地腼腆笑笑,装作不经意,去看墙角那些瓜菜。 “图瓦,郭罗嬷嬷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呀?” 玄烨一愣,旋即小声笑道:“哪儿啊!姥姥!我刚见她第二面!非要跟着我!” 觉罗氏嗔怪道:“那你刚刚骗我了,还说她是个宫女,郭罗嬷嬷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她穿得如此华贵,又姓瓜尔佳,不会是鳌拜家的吧?” 玄烨没有作声。 觉罗氏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佟佳氏孝康太后,又想起了那个顺治爷盛宠的皇贵妃董鄂氏,那个女人也这般美丽。 “孩子,你登基早,过得不易,守江山不易,可千万不要失了本心。” “您不用担心,我定然不会!” “那就好。” 觉罗氏却还是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同自己陪房嬷嬷说话的挽月,她活了大半辈子看得人太多,有些羁绊一眼就能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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