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跑起来,滚过下午雨急落下积得一点水坑。挽月轻轻掀起马车帘子,紫禁城巍峨的红墙金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几只乌鸦懒懒地掠过琥珀色的天空,大雨好像真的不下了。
第16章 嫁妆铺子 夏末日渐短,马车从宫门口驶出不久后,日头就已西斜,天色渐暗。 户部尚书府的马车跑得飞快,东摇西晃的,马齐时不时不耐烦地从马车窗户掀起帘子向外头探探,吩咐马车夫道:“赶那么快干什么?着急投胎?” 马齐腹诽:跑得那么快,都没法和月儿的马车并排走了。 马车夫心里暗叫一声晦气,方才老爷吩咐跑快些,这少爷又让赶慢一些,到底听老子的还是儿子的?嘴上却大声应道:“请好儿吧爷!” 车轮果然慢了下来,马齐看到鳌拜府的马车由远及近了,心里说不上的美滋滋,就跟月儿已经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似的。 米思翰看着儿子一连串反常的举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也是打少年时候过来的,当年他中意夫人的时候,也干过这傻小子现在做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别提多傻了!都臊得慌! 看见阿玛沉着脸,马齐讪讪的,“那个……赵三儿赶太快,把我颠饿了。” 米思翰没好气,心里道:老子才饿了呢!为了你个兔崽子打皇帝的事去御花园里吹了一下午的凉风,还喝了一下午的茶水。这皇上也是抠,赏赐盒点心还就一盒,都给鳌拜了。鳌拜那个老匹夫也是,得了御赐点心有什么了不起的?连嚷都不嚷嚷他尝一块儿! 马齐早已心猿意马,满心都沉浸在皇上不追究、还提拔他做工部员外郎的喜悦之中,有官职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更可以配得上月儿? 儿子是个心里、脸上都藏不住事儿的,米思翰只好直截了当地出言提醒道:“你大了,如今也有了官身,立业成家,也该娶个媳妇儿了管管你了。” 马齐欣然地一拍大腿,“阿玛,我跟您想得一样!” “除了……那辆马车上那位。” 马齐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这是为何?” 米思翰缓缓道:“她是外室所出,连庶出都不是。” 马齐不以为然,“身份这规矩有那么死么?太祖、太宗都娶过部落首领的遗孀,世祖的宠妃董鄂氏还曾是博果尔王爷的福晋,区区一个外室所出身份又算得上什么?再说了,她阿玛可是鳌拜,是嫡出、庶出还是外室生在这点面前根本就不重要。如今满朝文武谁不想攀附上鳌拜府?” “我们家不想攀!”米思翰铿锵道,“咱家也是三代忠臣,他鳌拜这两年的司马昭之心,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上朝的时候就能同皇上争执起来,那是一个臣子应当做的吗?” “那您当时护驾了么?”马齐小声嘀咕道,唯恐被打。果不其然,米思翰被噎得一时语塞,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个……” 米思翰气得哆哆嗦嗦点了马齐两下,猛拍了下大腿最后冲着儿子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能耐!翅膀硬了,当官儿了哈!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娶鳌拜的女儿。我听说她娘还是个汉人!”知道儿子脾气倔,他转而语气缓和下来,开始顺着毛捋,“听阿玛的,你就找个清流人家的闺女,门第不用太高。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有个女儿不就与你年龄相仿吗?” 马齐冷冷一笑,“清流人家?那大学士班布尔善家也有闺女。” 谁都知道班布尔善是鳌拜那一党的忠实追随者。 米思翰反应过来,“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马齐一脸嫌弃,继续道:“再说了,李祭酒家的女儿长得难看死了,脸跟个茄子似的,还是个红鼻头。跟她阿玛长得一模一样,这我半夜醒了瞧见不得腿吓软喽?” 米思翰算败给这个儿子了,再说下去唯恐自己家门没进就先气倒了。这种事还是交给夫人吧!“我就不信寻不着比她漂亮的!” “那您很难找到喽!” 米思翰不无担忧,鳌拜如今太特殊了,万一要是有谋逆心思,马齐做了他女婿,焉知不会被牵连?退一万步讲没有不臣之心,可鳌拜权势太盛了,又太嚣张高调,不像当年索尼激流勇退,向皇上示好。自古权臣功高盖主都会被忌惮。 马齐一侧首,从窗帘缝里看到挽月的马车已经超过了他们,在不远处街市口停下了。 于是忙对赶马车的道:“赵三儿快停车!” 米思翰道:“不停!继续走!” 赵三苦笑,父子俩闹矛盾,干嘛折腾他们小喽啰? 马齐知道今儿是拗不过阿玛了,于是便掀开马车门帘子,半探出身子。 马车经过挽月的身边,少年回头喊道:“月儿!我先回家了!我当官儿啦!哈哈哈哈!” 少年爽朗的笑声让喧闹的街市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纷纷伸头看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傻小子。挽月从马车上提裙而下将将站稳,也忍不住笑着自言自语打趣一句:“烧包!” 这一刻,她真羡慕马齐。羡慕这个活得鲜活敞亮,明朗恣意的少年。远去的马车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她站在这街市的中央,目之所及是皇城根下一个个平凡生活的人们。 “阿玛,我想走走。申时三刻前会回去。” 鳌拜应道:“那好,我让额尔赫跟着你。” 挽月笑道:“不必了,大管事那么忙,有南星、瑞雪陪着我就成。” 瑞雪是家生奴才,对京城熟悉得很,鳌拜便也放下心来,对挽月道:“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店铺都是咱们家的,以后都留给你做嫁妆!” 挽月给鳌拜蹲了个半福,笑道:“阿玛对我如此宠爱,我却还险些给阿玛惹祸,实在太不应该了。” 鳌拜被女儿一夸更加高兴,“你这不是把刀找回来了吗?你就是长生天送到阿玛身边的明月。好了去吧!京城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是该走走看看,你上回去逛的是正阳门大街,也叫前门大街。这儿离后门大街很近,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和白天不一样。若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你就直接亮我的名字。街头这间米铺,永利当铺、天衣绸缎庄掌柜都是自己人,你把玉佩给他们看便知道。” “女儿知道了。”挽月应道。 与府里马车分道扬镳后,主仆三人融入这喧闹人潮中。 南星赞道:“老爷对咱们小姐可真是宠爱极了!”瑞雪道:“放眼北京城,除了王爷府,谁比咱家富?谁比咱家贵?所以二小姐的宠爱,更胜于其他人!” 挽月出言制止道:“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了,闷声发财偷着乐儿,没听过这句俗语吗?树大招风!你忘了上回南星和我大姐的冲突?虽说南星是无辜的,但保不齐还有其他人也盯着拿咱家的错处呢!要谨言慎行才好。” 瑞雪伸伸舌头,“瑞雪知错,再也不说了。” “小姐,这便是老爷说的天衣绸缎庄,咱们要进入看看吗?” “走!看看去!”挽月今儿兴致特别高,既是她的嫁妆铺子,那不得好好看看经营如何? 店铺大又气派,各色料子琳琅满目。比之路边其他的绸缎庄要亮堂多了。 一进门,掌柜的便打量上了,“呦,这位小姐,瞅您眼生得很,不是京城人士吧?” 挽月冲瑞雪南星使了个眼色,暗地里摆摆手,转而对掌柜道:“怎的?您做生意还挑人?” 掌柜的讪讪笑笑:“那当然不是!四海来者皆是客。只不过我这铺子里的料子可都是上上佳品,您可着满京城,除了玲珑绣庄,还有皇上的内务府,再找不出其他强过咱们的。价儿也不便宜!” 挽月腹诽:是个势利眼啊!往外赶客那哪儿能行! 离得近了些,那掌柜也打量仔细了挽月一身的穿戴,“呦,您这身儿是玲珑绣坊芸娘大师傅的手艺啊!”掌柜不由刮目相看,能得芸娘亲手做的衣裳,必然非富即贵。而且这花样也是时兴的,可见是请芸娘赶出来的,那得是什么人家?不会是个格格吧! “敢问您是哪个府上的?小姐若是挑好料子,我也好给送到府上。”掌柜的态度也恭敬起来。 柔荑轻轻抚摸料子,比绸缎更光滑细腻。挽月淡淡笑道:“住东堂子胡同。” 东堂子……安定门那一带大多镶黄旗居住,是上三旗的。吃不准到底是什么来头,掌柜的也不敢再小瞧。只陪着挽月一样一样看过去,“小姐,您看中哪个了?” 瑞雪挡在挽月前头对掌柜道:“我们小姐先瞧瞧,你去忙你的吧!” 正说着,从门外又进来一位客人。 “呦,曹大爷,有日子没见您了!” “噢,这阵子身体有恙。这不立秋了么,来你这挑两匹杭绸。” “您这边儿请!先看看!” 挽月触摸一匹秋香色的料子问道:“掌柜的,这个。” “小姐好眼力,这是苏绸,这个月从江南新供的货。” “价儿呢?” 掌柜的竖起两根手指头。 “二百文?” 掌柜嗤笑一声,带着轻嘲,摇摇头道:“小姐说笑了,二两。” “二两?”挽月蹙眉,“苏绸在江南的市面上不过卖到二百文到三百文一匹,好一些的至多不过五百文。您这店里竟然卖二两?” 掌柜了然于心,“看来小姐是半个行家,打江南来的?” 瑞雪不客气道:“跟你没关系。” 挽月瞥了一眼这屋里的绸缎,“掌柜的,你这价儿未免抬得太黑心了些。” 掌柜的也不客气,“您若真住东堂子胡同,那就可那儿打听打听,我们家店是谁开的。” 挽月淡然一笑,“不就是鳌拜家么,您卖这么高,主家也未必知道吧。” 听她对鳌中堂直呼其名,掌柜还是收敛了些,“小姐只知江南的原价,不知这两月南方闹血月教,百姓苦不堪言。这养蚕的商人也受了波及,生丝价格翻了几番。再通过水路运过来,到京城成本就不止五百钱。更何况我这绸缎是上上佳品,专门卖给达官贵人的,那卖一两银子以上已经不算贵了。您这条街上、再去正阳门大街打听打听便知道了,货比三家,满京城都是一水的价。” “他说的没错儿!小姐不必比较了,我已经一路比过来了。”说话的正是后进店的男子,约莫十六七岁,端得是天庭饱满、方面阔耳、丰神俊朗,一看便是个福气富贵的长相。 挽月心道:阿玛家中产业众多,多半都是额尔赫、扎克丹等人打理,未必晓得里头的猫腻。今日她也不便继续逛下去,待明日取了账册来看再说。 “瑞雪,我们先走吧!” “小姐回见了您!” 挽月一行才出了天衣阁绣庄,那位买杭绸的少年便也跟着迈出了门槛,在店门口同挽月寒暄道:“听小姐口音不是京城人士,是江南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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