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就怪容若这个人,优柔寡断想得太多,又怕他与鳌拜不和,殃及其子女,索性不说了。怪不得方才在习武堂,那家伙一副胳膊肘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拐的惆怅模样!直接落荒而逃了。 玄烨的手轻轻敲了两下瓷缸:容若啊容若!你还真是朕的好“兄弟”!你以为你了解朕,难道朕就不了解你了么? “这么说,马齐邀你们几个一道去逛庙会,还喊容若了,想来还要赛诗。朕都不知民间每年七月这些节庆竟都如此热闹,明儿未时之后,朕也出宫瞧瞧去,你随朕去吧!” 叶克苏大惊,“皇上您又要出宫?” 这话让玄烨听得心里不舒服,“什刹海很远吗?不就家门口?” 叶克苏自觉失言,可一想到这一阵子,只要是他负责皇上安危的事情,就会出岔子。上回阿玛叮嘱得对,万一皇上有个不测,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呆板无趣的那张脸上难得流露出为难来,“皇上,什刹海明儿人特别多,奴才担心皇上安危。上回在光华寺遇上血月教教众;在奴才家宅院里,竟还发生那样出奇的误会。” 玄烨重又回到桌案旁,笔锋沾了沾丹砂,落笔淡淡笑道:“又不会回回都遇上马齐那样的愣头青与朕争执;至于血月教隐匿在民间各个角落,这倒是头疼的事。”眉宇间染上一丝狐疑,他批了一封甘陕总督的折子,继而对叶克苏道:“宫里有漏洞,所以才会往外透风。明儿放假消息,安排辆马车叫三福子坐上去,往城东寺庙去。” 玄烨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叶克苏,“你给朕清出一条街来,闲杂人等都清干净。” 叶克苏错愕,“皇上,这不妥吧。” 玄烨抬手,将新批阅好的一份摊开,搁置到一边。朱批刚阅好,墨迹未干不能合上。顾问行站在一旁,负责将干了的奏折合上,再整齐摞好。对皇上与叶克苏的对话充耳不闻,只照常忙碌着。 叶克苏紧盯着玄烨的手,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皇上对他发出的命令。果不其然,玄烨在伸手拿下一本后,开口淡淡补充道:“不许扰民。” 这还不如不说!又要清理闲杂人等,又不许扰民,这任务简直比登天还难! “下去吧。”玄烨头也不抬,十分专注地继续批阅,也对顾问行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嗻。” “奴才告退。” 待退出乾清宫,叶克苏特意在门口等了等顾问行,“顾总管,敢问皇上究竟是何意啊?” 顾问行笑道:“呀,这圣心奴才岂敢揣测?况且连大人您都不懂,奴才就更不懂了。” “公公是跟随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叶克苏平时为人倨傲,但今儿皇上吩咐的事却是棘手,只得拉下脸来向顾太监讨教。 顾问行转身对门口的小太监吩咐道:“去,给叶克苏大人取一把伞来。”小太监进屋,不一会儿便将伞给取来了。顾问行捧着伞,递到叶克苏手中,“公公这是何意?” “连日来阴晴不定,奴才怕您走半道上淋雨。您带领銮仪卫,皇上出行贴身伺候,又要摆威仪、又要给皇上遮风挡雨,还要负责皇上安危,实是辛苦。伞您拿好喽!”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伞,叶克苏倏然间回过味儿来,影子侍卫不就是对皇上如影随形么?皇上让他清出一条街,他便多派些銮仪卫身着常服、或扮作商户,跟在皇上附近,一丈方圆皆是他们的人,如同罩着伞,这不就是既未扰民,又确保了安全。 “多谢顾公公指点了。” 见他明白,顾问行也笑了,送叶克苏下了台阶。 叶克苏边下,心里却琢磨开了:皇上平时吩咐他做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甚少这般拐弯抹角,而且还是可以出难题。这分明是有惩罚他之意,看来是他最近什么事情没有办妥,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他复盘起方才在乾清宫内,汇报一应任务时,皇上神色并未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不悦神情的?电光火石间,叶克苏陡然停步,拍了一下脑袋,他彻底明白了,是提到马齐的时候。皇上还是在意上次马齐动手的事情,不!也许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马齐名义上邀众人一起逛什刹海庙会,实则为的是鳌拜府的那位二小姐。皇上在意的是她! 他本知道此事,却没有第一时间同皇上汇报此事。若没汇报后果是什么?马齐很可能会捷足先登,与那姑娘相好? 叶克苏的步子放慢,皇上是担心户部尚书与鳌拜结为姻亲、所以有意拆散?不,那直接让他去便是了,何故自己亲自上?除非……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美人也! 可那是鳌拜的女儿,是皇上政事上最大劲敌的女儿。 难道仅仅只是看中了一个女子,为之倾心,想要将她得到手、并不去管可能带来的对皇位的威胁? 旁人不知,他是銮仪卫指挥使,是直接领皇上密令办事的人。近一年来,替主子办过很多秘辛事,他愈发知晓这位主子的心性,看似宽和,实则强势;看似稚嫩,实则早已如被风霜磨砺过的雏鹰,在摔打中暗自养护自己的羽翼,静待一飞冲天的时机。心狠冷酷吩咐他做的事,手段城府他是见识过的。绝非爱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儿! 也许宠幸是假,捧杀才是真! 不论圣意如何,自己配合照做便是!叶克苏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拾级而下。 转眼便到了乞巧节那日,京城家家户户都格外热闹,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按照习俗,家中女性长辈会在盆里放上清水,放置到院子里晒上一天。然后把针给丢进去,让女孩儿们挑出来。若是能瞧见水面上有画影子,便是讨到巧了。 一大早,阿林嬷嬷便把水盆给放到院中了。这水晒了有一天,早落了尘埃,再挑针出水时,总能瞧见图案。惹得南星、忍冬等几个小丫头欢欣不已,“嬷嬷,我讨到巧儿了!” 温哲给送来了好几件衣裳,供挽月她们挑选。南星和瑞雪她们先兴奋上了,“小姐小姐,穿这件,到时候一定惊艳。” 瑞雪拎了一件银红色云华裙,裙边用金线绣了荷花,“这走起路来步步生莲,那叫一个好看!” 南星蹙眉,“不行,红色在夜里太暗了,反倒不如月白色衬人素雅。你想啊,满大街都是人,花红柳绿的又是灯,红色的进了人堆就瞧不着了,不如月白出挑。” 二人争论不已,挽月笑道:“好了,我都不选,我要那个……淡黄色和藕粉色。” 南星和瑞雪皆皱眉,“这件啊!太素了!” “就穿这件,我又不去找夫婿,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挽月打定了主意,叫瑞雪给拆了头发,重新梳了个简单的旗头,只簪了一朵珠花并一个带小流苏的簪子。 待几人梳妆打扮好,马车早已候着了,乐薇倒是穿了件鲜亮的苏绸湖蓝色旗袍,冲挽月挥挥手,“小姑姑,什刹海在西边,咱坐马车吧。” 乐薇和挽月同坐一辆,挤挤热闹。挽月同乐薇叮咛:“我上回答应你舅舅,纯粹是不忍心一口拒绝到底,所以让他多找几个人来。到时候你可得站在我这边,始终与我寸步不离,不可自作主张,留我跟你舅舅独处的机会。” 乐薇垂头丧气,“原来舅舅的心思已经被你看穿了。你是真不想做我小舅妈啊?” 挽月戳了一下乐薇的额头,“想什么呢你!我是你姑姑还不够!就那么想我嫁到富察家?不许有花花肠子,给我老实一点!” 被挽月这么一训,这一路上乐薇果然老老实实,原本按照马齐给她准备的词儿,准备了一箩筐的夸赞,此时也只好咽了下去。 马车到了德胜门附近,停了下来。 “小姐们,前头马车实在太多了,进不去。不若你们就此下来走走吧!” 挽月同乐薇闻声,一起兴致勃勃牵手下了马车。待车帘掀起的那一刻,见到眼前情景,挽月方叹为观止。 街口密密挨挨停满马车与轿子,眼前人影幢幢,都是十几岁的青年男女,一眼望不到尽头。夜幕初垂,街两边的商铺都亮起了五彩纸糊的灯笼,同一家挨一家的铺子连成一片,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凡间,铺满了一颗有一颗星子。 原来这就是乞巧节的热闹。 乐薇已经司空见惯了,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今年没什么新鲜的,这些东西都和往年一样。就是人多,牛郎织女都赶在今天相会了。人都能搭个鹊桥出来。”她随便看着,一边同挽月说着话,见挽月一双美眸间尽是新奇与欣喜,乐薇也高兴地摆了摆绣了玉兰花纹的月华裙,“怎么样?热闹吧?这都不算什么,等中元节的时候那才叫真的热闹,还有上元节。” 有一个个戴着面具的人迎向走来,那些面具全都做得面目狰狞,形似鬼怪,边走边跳着奇怪的舞。 挽月看着他们,感到怪不自在的。“乐薇,这些是什么?” 乐薇“哦”了一声,忙解释:“小姑姑你别怕,他们戴都都是萨满面具,京城的满人还有东北的其他部落,很多都信萨满教。这些面具不是鬼,是神,都是用来驱逐邪魔的,祈求平安健康。前些年中元节的时候大家才会戴面具出来。这两年从乞巧节便开始热闹了,很多人也都会戴。喏,也给你一个!” 听完乐薇的解释,挽月心里便不怕了,反倒好奇地打量起手中的面具来,在脸上掩了掩,再看乐薇的面具,“你的比我的还丑还像鬼!” 两个姑娘一路走一路笑着。 “月儿!”是马齐的声音。。 挽月回头,只见马齐今日穿了一件深绿弹墨竹纹直缀,比之平日里的潇洒恣意多了一分稳重,左手拿着一个糖人,右手是一个纸包,“你饿了吧?新买的驴打滚。” 乐薇忍不住背过脸去,真是没眼看,舅舅啊舅舅!刚吃完晚饭,吃什么驴打滚啊?又甜又腻又噎人,嘴都糊上了,还怎么说甜言蜜语? 挽月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太真诚可爱,这次没有推辞,欣然接受道:“谢谢乐薇的小舅舅。”转而碰了碰乐薇,“给你一个,你吃不吃?” “我吃我吃!” “你朋友们呢?” 马齐转头介绍,“你都认识,叶克苏,他弟弟隆科多;这位是明珠大人家容若,曹玺大人家的儿子曹寅。” 曹寅一见到挽月,登时认了出来,大为惊讶,“哦哦,是你啊!原来你是鳌拜大人家的女儿!”我的天,我竟然当着人家东家的面,骂了半天鳌拜。长生天啊,地上变出条缝儿,让我钻进去吧! 挽月笑着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动声色划过叶克苏身上。这人怎么也来了?她对他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一张无甚表情的脸,让人猜不透冷面底下的真实心思,很神秘。或者说,他效忠于的主子心思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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