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 转眼到了雍正十三年,皇帝昭示了文武百官,他已抉择好了合心意的储君人选,特地亲笔书写了一封立储密旨,放置在锦匣中,密藏于乾清宫的“正大光明”牌匾后。 待皇帝百年之后,由他指定的辅佐新君的顾命大臣,将锦匣中的立储密旨取出,谕告众人新君的人选,之后敬奉新君登临皇帝的宝座。 满朝文武在得悉此旨意后,反而都消停了下来,不再整日窥探皇帝的心意,琢磨着太子是由哪一位皇子担任,自己有没有站错队伍,会不会得罪了将来的新帝还不自知。 也避免了出现,当年先帝爷晚年,众多年富力强的阿哥们,夺取储君之位的混乱场面。现在大家只要忠心耿耿于当今的皇帝即可,待皇帝龙驭宾天后,再给新鲜出炉的皇帝卖力就行。 不过众人在背地里还是有些暗暗的忖度:皇帝膝下也就四位阿哥了,左看右看,六阿哥都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甚至还有传言,皇帝打算将六阿哥养于皇贵妃的名下,只不过皇贵妃拒绝了而已,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雍正二十八年,养心殿东暖阁的寝室中。 阁中静谧异常,过了一会儿,冷不防有一声声宛若凄风楚雨般的哭泣声哀哀响起。 明黄色的帷帐内,舒舒定定地凝视着躺在床榻上的万岁爷,看着他日渐清癯苍白的面容,忍不住掩面呜咽起来。 东暖阁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头发花白的太医,苏培盛和锦思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衣袍角从太医跟前拂过,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寝室中。 “娘娘别哭了,吃点东西吧,您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锦思殷殷切切地劝道,她边说着,边弯腰想要扶起趴伏在床头上的娘娘。 苏培盛亦是愁眉苦脸地劝慰着:“是啊娘娘,您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陛下醒来若是知道了,准是会怪罪奴才们,没有好好照顾好皇贵妃娘娘的。” 舒舒闻言,愣愣地抬起脑袋,她伸出后轻柔地抚摸了下万岁爷变得没有血色的薄唇,娇弱的脸上溢满难过哀伤之色,她不是在虐待自己,只是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任何的食物。 见锦思捧着一碗清粥,一脸着急无措的样子,舒舒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同意她直接给自己一口一口地喂食。 近年来,万岁爷的身子愈发得不爽利。以前的万岁爷在偶感风寒后,服用几次苦药就能解了风寒之症,甚至大汗淋漓一场,就能不药而愈。 万岁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堪,前两日他在观看完冰嬉大典之后,就不幸受寒,诱发了风寒的病邪症状。几位太医第一时间开了发热疏散的药方,皇帝也很快就没有了发热、咳嗽等病症,身体没什么大概,可皇帝就很平静地昏睡了一天又一天,自始至终没有要苏醒的预兆。 然而太医们却都是束手无策,他们诊治查脉了许久,始终没有检查出皇帝的身体出了什么异样。人心惶惶之下,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皇帝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或是被巫蛊诅咒了。 毕竟岁月催人老,皇帝已然登基二十八载了,已是垂垂老矣的黄昏暮年,而几位阿哥正值踌躇满志、意气奔放、强劲有力的旭日年纪。 就像汉武帝年间的太子刘据一样,等着老皇帝进入棺材,等啊等,太子早就已经等候得不耐烦了。太子刘据未必忍心诅咒自己的父皇,可奈何不住依附在太子身边的人,私下里给未来皇帝加速登基的进程。 不管紫禁城内外,有多少五花八门的议论和揣测,舒舒完全不关心,她只一心一意地照料好自己的万岁爷,祈盼着万岁爷能够马上醒转。 这天日落时分,养心殿东暖阁内,浓郁苦涩的药味充斥弥漫着寝殿四周。 不过不是皇帝喝药,而是皇贵妃倒下了,她接连数日、不分昼夜地尽心照顾着万岁爷,本就不甚健壮的身体,就承受不住了。 就在殿中侍奉的奴才们,纷纷一脸惶恐不安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向宠爱皇贵妃的万岁爷,见着皇贵妃病倒了,他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万岁爷醒来啦,万岁爷醒来啦……顷刻间,养心殿悲戚胶凝的气氛,旋而转为一片喜气洋洋、欢呼鼓舞。 三个月后,雍正二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雍正帝结束了他乾乾翼翼二十八年的皇帝勤务生涯,禅位于皇六子弘景,成为了太上皇帝,同时册立了皇贵妃为太上皇后。 就在满朝文武百官皆是以为,太上皇帝只是“退而不让”,依旧会在太和殿上进行垂帘听政,继续掌握着皇帝的大权不放,掣肘于年轻的新皇帝。 但出乎众人的意料,太上皇帝在说了一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之后,就携着太上皇后离开紫禁城,迈步云游天下,走遍天涯四角。 自此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太上皇夫妻两人,开始了行踪飘忽不定、陶情惬意万分的逍遥生活。 幽静古朴的一座山庄内,堪称是世外仙境的怡然美景。 一个清艳至极、风姿绰约的美妇人,轻盈地迈着婀婀娜娜的脚步,穿过了一条翠竹环绕的九曲长廊,踏上二楼木梯,走进了一间飘逸着淡雅茶香的露天茶屋。 “你又在这里喝茶啦?也不怕着凉?”舒舒笑盈盈地娇嗔道,说完她走近盘腿坐于茶案前的男子身旁,同样盘腿坐下,亲昵地依偎在男子身侧。 男子已近耳顺之年,但仍是岁月不败的冷峻容颜上,在见到舒舒后,漆黑的瞳仁里顿然生出一缕柔情脉脉的亮光:“你睡醒啦,肚子饿不饿?” 不待舒舒回答,胤禛从茶案上拾起檀木筷,夹了一块奶酪豆沙卷,送到舒舒嘴边。 舒舒摇了摇头,表示不饿不想吃。 见状,胤禛放下筷子,抬手捏了捏舒舒莹润的脸蛋,看着舒舒眼神中莫名流露出一丝忧郁和惆怅。 他俊美深邃的脸上倏而紧皱起眉头,目光中有着难掩的揪心和焦虑,但他依然是轻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身体哪里难受了?” 话还未说完,胤禛的一只手就抚上舒舒的额头,一只手探到她的背后缓缓地摩挲。 像是小女孩一般,舒舒霍然扑到胤禛的怀里,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娇娇的嗓音里带着泫然欲泣:“胤禛,我想小悠悠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小悠悠已经是年龄二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但是在父母的心中,无论孩子长多大,她仍旧是那个需要精心看顾的小宝宝。 胤禛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思念之意,他伸出手将怀里的舒舒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鬓发侧旁,感慨万千道:“小团子长成大团子了,都不似从前那么地依赖在我们身边了。” 当初他和舒舒离开紫禁城,是要把小悠悠一起带走的,可小悠悠却婉拒了皇阿玛和皇额娘的邀请,说她要留在京城,做她最喜欢的事。 原来在小悠悠十四岁那年,她跟着五哥弘昼去了一趟琉璃制作工坊,见到了一件件摆放在架子上——精美华丽的琉璃制品,以及繁杂精细的琉璃烧制过程,小悠悠就起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堂堂的大清公主,犹如鱼儿进入了大海,整日和那些琉璃工匠们为伍,还拜了其中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为师傅,向他学习如何制作琉璃器具。 琉璃制作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光是那如火炉般的工坊环境,就让常人忍受不了,而金枝玉叶的五公主却坚持了十多年。 舒舒实在是阻止不了小悠悠做这么艰苦的事情,最后还只能大力支持小悠悠的爱好,拿出数万银两,直接给小悠悠建造了一座大型琉璃制作工坊。 小悠悠就这样在她如花似玉的年龄中,做着她最钟爱的事情,可却忽略了尘世间的情情爱爱,至今没有一个俊秀儿郎,引起她的兴趣。 她的皇阿玛当然不能任自己的女儿成为“大龄剩女”,从此孤寡一生。遂在雍正二十年,小悠悠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之后,安排了一场“赏花宴”。 皇帝下令,把所有官员的儿子中适龄的优秀男子,召进了“赏花宴”里,让五公主进行挑选出自己喜欢的那朵“花”,但五公主是一个也没看上啊。 皇帝见此并不罢休,只说是这些男子无用,又吩咐举办了一场“比武大赛”,想着“赏花宴”可能太过温文尔雅,小悠悠不感兴趣。这次“比武大赛”,可以展现出男儿郎的精壮体魄、潇洒姿态,小悠悠应该会从中挑选出一个驸马出来。 可皇帝这个老父亲没想到,小悠悠亦是一个都看不上啊。最后舒舒这个亲额娘实在是看不过去,她亲自出马,制止了老父亲挑选“萝卜”的疯狂行为,并表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配得上他们的女儿,就让小悠悠独自美丽吧…… 想到这些,胤禛幽幽敛睫,嘴角噙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中藏着分揶揄:“小悠悠估摸着不是很欢迎我们倆过去看她,她啊生怕我们两个见了她,催促她嫁人。” 舒舒噗呲笑了声,澄澈的眼神中泛着一瞬灼灼的光彩,她呶了呶嘴说道:“小悠悠只怕你催婚好嘛,我才不想让她嫁给啥臭男人呢。” “我也只是想让小悠悠,往后余生有另一个人照顾她罢了。”胤禛长长地叹息了声,他终究是会比她们母女,先行离开一步。 舒舒愣了下,她仰起脑袋,从胤禛的怀中坐起身来,莹白的手轻轻摸了摸胤禛的脸庞,看着这张在自己眼中依旧是清隽俊美、矜贵傲然的脸,舒舒的声音满是柔情:“胤禛不怕哦,小悠悠有你这样厉害的皇阿玛为她着想,即便我们不能在她身边了,她也一定能够安然舒心地过完一辈子的。” “那你呢?终有一日,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了。舒舒,你会继续惬怀地过完一辈子吗?”胤禛轻声问道,他幽晦如海的眼睛里,似乎隐隐有一丝惧怕。 他害怕舒舒会追随他而去,又害怕舒舒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离开,在漫漫岁月后,遗忘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遗忘了他的存在。 闻言,舒舒莞尔一笑,清艳绝伦的眉眼间潋滟着一缕粲然的光,宛如灼灼生辉的落日霞蔚,她牵起胤禛的手,贴近自己红润的脸颊,声音轻柔婉约道:“万岁爷,我会坚定不移地跟着你的脚步的,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啊可千万不要想着甩掉我。” “舒舒,你……”胤禛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舒舒坚定地颔了颔首,她明亮清澈的双眸中漾着一份明明白白、坚贞不渝的爱意,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万岁爷,说出话的真挚且浓烈:“万岁爷,舒舒惟愿自己的余生,和你一同共赴白头,永不分离。” 皇上墨黑如漆的眼里,隐然有晶莹的泪光涌动,他缓缓勾唇含着极尽的温柔:“舒舒,朕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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