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舒舒回答,皇上凝视着舒舒乌黑澄澈的杏眼,蓦地心中一软,他叹了声:“你傻不傻?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在死后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只有入土为安,方能得到安息。” 也许是舒舒自出生后,她的肉/体不断承受着剧烈的痛苦,因此舒舒内心一直有个坚定的想法:那就是在她死后,她的身体不想在黑暗中慢慢腐烂,只想一把火把自己的肉/体给烧毁了。 她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万岁爷身上,面色淡然道:“万岁爷,那就我让我葬在你身边吧,不过还是把我的尸体烧成灰,再给我做一个镶金嵌玉的骨灰盒子,装进去就好了,不占多少地方。” “简直是悖谬!”皇上断然怒喝了一声,他实在不能理解舒舒的无稽之言。 长陵神道上,突然刮过一道寒风,卷起刚掉落下的桲椤树叶子。舒舒和皇上彼此间的谈话不能相契,两人干脆沉默不语。刚刚还是灿烂晴朗的天空,转眼间天边挂着的云彩染上一层阴霾。 舒舒有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她走在皇上背后,凝视了几秒,开口道:“皇上,这天有些转凉了,妾身去寻地方更衣下。” “好,你自去吧。”皇上浅笑道,已恢复一派泰然的样子,此时的他面色温煦从容,但细细端量,他眼神中却殊无一丝笑意。 通过神道,远在五十步的地方是巍峨壮观的碑亭,亭内树立着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懋嫔娘娘站在通高近八米的石碑下,她抬手轻轻掠过那些浮雕的水波漩流。 “落叶风残,衣衾冷透,无处话凄凄,倚阑独寂寂,皇上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他只记得给这碑上的人虚伪地歌功颂德,却已然忘记了我可爱的两个女儿。”懋嫔冷冷地痛斥道,她的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怨气,泪水早已如干涸的枯井般,当年女儿的夭折已让她流尽了泪水。 懋嫔的贴身宫女歆素紧张地四处张望,这大不敬的话,娘娘躲在钟粹宫埋怨两句就好,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放肆地议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他耳:“娘娘,两位小格格可能早已投胎到富贵人家去了,娘娘是时候放下心结,振作起来了。” 突然听到一声嗤笑,那声音极其轻微,但宛若曼妙诱人的空谷幽兰,嘶哑中透着魅惑人的娇媚。 懋嫔转过石碑后面,视线倏地被眼前的女子定住,一名约莫桃李年华,恍若世界上最蛊惑人心的妖精,美艳至极,风流天成。 懋嫔宋瑶娘微闭上双眼,不再看女子,同样是女人,她都难逃眼前女子罗织的魔网,更何况那些为色所迷的男人? 女子缓缓走到宋瑶娘身边,福了福身:“娘娘安好。” 宋瑶娘一惊,忙侧身避过,屈膝回礼道:“该是臣妾向您请安才对。” 女子灿然一笑,风情万种,她手中拈着一朵娇艳的淡粉垂丝海棠,轻轻点缀在懋嫔娘娘的乌髻上,“娘娘眉如翠羽,恰似芙蓉,怎么老是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多笑笑才适合你。” 懋嫔睁开双眼,凝视着女人朝霞似的艳容,话语中含愁含恨:“再倾国倾城的花朵,无栽花人悉心看护,也会黯然离春,无人怜惜,衰败听天由命,坠入泥土里任凭他人践踏罢了。” “这里曾发生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娘娘想听听吗?”女子翩然一笑,没有回应她的话。 “你找到我,不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女子微微颔首,“娘娘果然聪慧,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我听说好些个驻守十三陵的士兵被活活吓死了,没死的也是苟延残喘中,日不能安,夜不能眠。” 懋嫔后背一凉,不明白女子的话中之意。 “传言这一队士兵在夜晚巡逻时,碰见了一个穿绣花鞋的小女孩,外表和常人无异,后来他们在一处石床上找到了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绫罗绸缎化为碎片,露出干干净净的肚子。” “小女孩发出银铃的声音:陪我玩,大家一起玩。”女子娓娓道来,仿佛在诉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懋嫔原本郁郁的面容更加失色,她颤抖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似乎在欣赏懋嫔惶恐不安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徐徐道:“我给娘娘送几件东西而已,娘娘这样灵心慧性的人,一望便知怎么做。” 女子的侍从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布袋,歆素抬眸看了眼自家的主子,在看到懋嫔点头致意后,上前伸手接过那个布袋。 女子不再与她们多言,匆匆抛下一句:“不用言谢,举手之劳而已。”裙下的金莲衣角随着轻风,翩翩翻飞摇曳,隐隐留下如蔷薇花朵的撩人暗香。 主仆注目女子的背影良久,歆素小声道:“娘娘,是时候报仇雪恨了,让有罪的人付出她们的代价。” 懋嫔想起女儿,语气缓而沉道:“我是该立起来了。” *** 大约在巳时时分,仪仗队伍已整装待发,排得长长的浩浩荡荡的马车在一声令下,开启回紫禁城的路。舒舒蓦然回首,庄严神圣的明十三陵渐渐远去。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后,后宫诸妃嫔仿佛是被遗落在沧海中的一叶扁舟,翘首以望皇上的驾临挽救。 喜云轩内,舒舒倒是淡定如初,完全没有露出和锦思她们一样的心慌,她想着皇上的宠爱跟过眼云烟似的,没有令人心安的牢固,何必去执着呢? 养心殿笼罩在皇上性情不定的阴霾之中,在养心殿侍奉的宫人们整日惴惴不安,只能端起最严谨的态度、最敏慧的心眼来服侍圣上。 直到一封加急军报打破了这让众人焦心僵硬的局面,年羹尧率领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郭罗克等势力掀起的叛乱,强悍勇武的大军震慑西陲,横扫叛军,对方士兵毫无抵抗之类,连战皆捷,终大获全胜。 “好!年大将军果真是骁勇善战,不愧于他‘常胜将军’的威名。”养心殿终于雨过天晴,皇上龙颜大悦,对年羹尧赞叹不断。 连原本在奏折末尾歌功颂德的空泛辞藻,都看得顺眼起来。 年羹尧在奏折称:荇海府的一处百姓家中,有牛生出了麒麟,头上有光彩夺目的犄角,鹿身为体,全身披甲。此异象乃是因为皇帝圣德无边的清明统治,才天降祥瑞,护佑大军胜利凯旋。 察言观色的苏培盛立即通知了敬事房,机灵敬事房总管孙三福带着底下小太监,早就手举着绿头牌托盘在养心殿外头等候。 进了养心殿,孙三福悄悄瞅了皇上一眼,只见皇上笑容满面,看到敬事房的人来,语气颇为温和道:“今天不翻牌子了,朕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和大阿哥。” 极有眼色的孙三福立马应了声:“是,皇上。”他急急地小幅度挥手,让随后还没走进殿内的小太监,赶快撤退走人。 长春宫内,大宫女格言一脸欢喜,恭恭敬敬地送走宣旨的孙三福,孙三福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虽说皇上没翻牌子,但总算进后宫了。”
第42章 矫情自饰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长春宫门外,小少年清脆爽朗的声音响起。 皇上心情甚为愉悦地走进长春宫殿内,揽过儿子的肩膀,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道:“刚下骑射课吗?怎么满头冒汗?” 弘晖不好意思地道:“儿臣来迎接皇阿玛,跑得太匆忙了些。”他从神武门走回来的半路上,遇到来报信的小太监,狂奔回长春宫的。 “皇上许久未来长春宫了,弘晖想早点见阿玛呢。”皇后开口帮忙解释道,语气虽然平平淡淡,但却隐隐有一丝怨怼之意。 皇上淡然一笑,拍了拍儿子,“走弘晖,跟皇阿玛先去书房,皇阿玛要考察下你最近的功课进度。” 皇后见状,忙安排宫人去书房侍候,难得弘晖跟阿玛有单独的父子相处时光,即使是问功课,她也清楚自己儿子会非常开心。 ****** 等两人从书房出来后,将近酉时末,宫人们已在长春宫小厅内张罗好了一席精致美味的晚膳,膳房今天准备的菜色五花八门、荤素俱全,且有适宜小孩子的佳肴。 不再像之前,皇上只要驾临长春宫,皇后娘娘为了不出错,大多数直接吩咐宫人从御膳房领来膳食。 饭桌上,一家三口各据一方安静地用餐,皇后规矩严谨,弘晖自小就被管束地板板正正,可他今天却没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弘晖,食饮要有节制,既然你已经饱腹了,就不要继续用膳了。”皇上一直关注着大儿子,看着他数着米粒、心神不定的样子,就直接打断他,免得他继续糟蹋粮食。 皇后一听,随即招手让宫女盛了一碗虎尾轮炖鸡汤,说道:“弘晖,这碗汤你喝下,就去歇息吧。” “是。”弘晖乖乖点头,欲言又止道:“皇阿玛,儿臣的……” 他停顿了下,鼓足勇气刚要说完未尽的话,就被身旁的大宫女格容给岔开了,只见格容将用过的骨碟置换成新的,伸出的纤细手指横挡在大阿哥面前,声音低柔道:“大阿哥,请继续用膳。” “弘晖,可是身体哪里有不适?如果是不想喝那个汤,不用勉强喝下,你皇额娘不会训你的。”皇上一脸和颜悦色地道。 弘晖抬头看了眼皇额娘,没有回答皇阿玛关切的问话。 皇后内心叹了声,有暗暗的烦躁浮上她的眉间,她定了定神,浑不在意地说道:“这孩子是舍不得他的奶嬷嬷了,他奶嬷嬷前几日患了癣疥,请来太医诊治了,但一直不见康愈。” 皇后眨了眨眼皮,继续道:“弘晖平日里身体就不强健,奶嬷嬷怕传染给他,就主动要求出宫治疗。臣妾虽说于心不忍,但为了弘晖的身体,还是派人送至乌拉那拉家调养。” 皇上颔首赞同道:“癣疥之疾虽然不是大病,危害不大,但弘晖身体不好,奶嬷嬷又是近身伺候的,防患于未然,迁出宫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奶嬷嬷出自下三旗的包衣富珠理氏,小选后当了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她出宫嫁了人,给夫家生了一儿一女,小女儿出生没两个月,就去内务府谋了份奶嬷嬷的差事。 富珠理氏很幸运地被分配进当时的四贝勒府,和另外三位奶嬷嬷一同喂养大阿哥。三年后,一起进府的其她几位都被福晋遣散回内务府,富嬷嬷则因为大阿哥离不开她的关系留了下来。 弘晖闻言一脸黯然,他不懂皇额娘为何要说谎。富嬷嬷根本没有生病,他今天送别富嬷嬷的时候,富嬷嬷泣不成声,紧紧拉着他的手,无语哽咽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到底富嬷嬷做了什么错事,让皇额娘发怒火以至于要遣她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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