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朝容听着,不停地点头,摸着床沿,蹒跚地站起来,边要往外跑,边说着,“我这就派人去巴丘传公瑾他们回来,子布和仲谋也一直守在外面,你等等,我去喊他们进来。” 话罢,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又很快地出现,跟在她身后出现的还有面容严肃的张昭和满身少年气的孙权。 张昭看着他,先是行礼,唤:“主公……” 孙权则是不管不顾地扑倒在他床前,双目猩红地叫着:“大哥,兄长……”孙权似乎觉得喊一声不够,接连喊了好几声、好几种称呼,直到确定他是真的醒来了。 孙策目不转睛地看孙权,满目都是作为兄长对孙权的宠溺和疼爱。 他抬手,想去抚孙权的发顶,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缓缓地说着:“仲谋,我死后……” 他一个“死”字刚出口,孙权便急切地阻止,嚷嚷着:“不,大哥不会死的。” 孙策喊不过孙权,只能无奈地冲孙权摇头。 到孙权注意到他的脸上苍白,双唇没有一点血色,更别说往日的骄傲严厉和神采奕奕,孙权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大概不是在开玩笑。孙权突然噤声,不敢再打断他,但是努力憋忍的泪水再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孙权张着唇,无声地喊:“不要,大哥,不要……” 孙策则是勉强地笑着,难得一直包容且耐心地注视着孙权,不紧不慢地继续娓娓道来,“仲谋,我死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母亲和妹妹就都交给你了。母亲年迈,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切莫让她为我太伤心了。还有香香,她顽劣惯了,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孙氏的女儿,是我们最宝贝的妹妹。照顾她,是我们这些做兄长应该做的。” “还有你的嫂嫂与侄儿……”孙策说着,顿了顿,艰难地喘了口气,顺便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给孙权和张昭让出位置的乔朝容。乔朝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悲戚神色。孙策的心里难过得紧,既酸又痛,可还是不得不强忍着,继续告诉孙权,“他们也有劳你多多照顾,若是你嫂嫂不肯听我的劝的话……” “她还年轻,一个人带着绍儿会很难。绍儿更是还小……他虽是我的儿子,但根本无力肩负起兴盛江东的责任。所以,仲谋,比起照顾母亲和妹妹,我更想把这江东的基业托付给你……”孙策一言,猛地咳嗽了几声。 孙权不住地开始摇头,哽咽着反驳,“不,大哥,不是这样的,江东是父亲留给你的。你有自己的子嗣,不该交给我。我可以辅佐绍儿慢慢坐稳江东之主的位置,等他长大,我会是他最忠心的臣属。” “我不可以要江东,也不能要……”孙权更是喃喃。 孙策则是郑重地唤孙权一声,“仲谋!”等孙权稍微平静下来一些,他方才接着道:“你看见了,这天下瞬息万变,人命朝不保夕。纵然你愿意等,江东也等不到绍儿长大了。与其让你辅佐他,事事受他掣肘,倒不如由你肩负起整个江东。你是我的弟弟,也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在当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江东之主。” “兄长希望,在这一件事上,你可以答应我。”孙策覆在孙权手背上的五指,慢慢地用力,抓住孙权的手。 孙权还是摇头,摇了许久之后,见孙策望着他的目光越发深沉,终是莫可奈何地点点头。 孙权哭着说:“好,我答应大哥,我会肩负起江东,会继承父亲与大哥的遗志……大哥……”孙权又急唤了一句,终是泣不成声。 孙策总算是得偿所愿地松了一口气。他望着孙权,满意地颔首微笑。转而,又看向旁边的张昭,认真地继续和孙权道:“仲谋,你年岁小,初掌江东难免受人轻慢、诸事不顺。但是,子布与公瑾都是大哥用惯了的,他们一个沉稳,一个有远见。往后若是有疑难之处,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记住了吗?” 孙权点头如捣蒜,“记住了。” 孙策于是又歇了一会,之后才恳切地请求,“子布,我与你共事数载,虽名为主公与臣属,但是我早已将你当作了忘年之交。作为朋友,亦是作为主公,我想拜请你,在我死之后,依旧能辅佐我的胞弟孙权。” 孙策边说,双目边紧盯着张昭。 张昭望他顿了顿,而后坚定地颔首,答应道:“张昭此生定不负主公所托,辅佐新主、振兴江东,必将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张昭之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孙策的笑容更甚。他说完这一长串,人已经很累,垂着脑袋,侧倚在枕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喘了好一会,到眼皮重得有些抬不起,他方又强撑着,对孙权和张昭道:“既然如此,你们先出去吧,我最后还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夫人说,你们不必听。” 张昭闻言,顺从地准备离开。孙权却是不愿,紧紧地反抓住孙策的手,牢牢地不松开。张昭见孙权执拗,又刚得了孙策所托,索性主动上前拉着孙权往外走。 他们越渐走远,乔朝容越渐靠近到孙策床边。 她站在那里,怔愣了好一会,方才蹲身下去,匍匐到孙策面前,抹了一把泪,温柔莞尔地问他,“夫君累吗,要喝点水吗,你睡了这么久,一定又饿又渴,我去找人给做些爱吃的饭菜,好不好?” 乔朝容的声音原本清脆,可说到后面,已经颤抖得有些听不清。 她张着口,哑然地哭泣,努力地没发出一点抽搭之声。孙策则是更努力地抬手,抚摸到她的眼尾、脸颊,轻轻地替她拭去面上的泪水,歉疚地说着:“容儿,我对不起你和绍儿,为了江东的未来,没给你们母子留下一点倚仗,我不奢望你不怪我,但是别让自己太难过了。” 孙策努力地又扯出一个安慰的笑。 乔朝容摇摇头,极力保持平静地说着:“没关系的,我和绍儿并不在乎什么江东之主的位置,也不需要什么倚靠,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牧畜耕种,也甘之如饴。” “伯符……”乔朝容哽咽,“你要快点好起来,前几日绍儿已经咿咿呀呀地能发出一些声音,再过段时间,大概就能唤你阿爹了,你不是每天都要教他的吗?你还说要和我再有一个女儿,我已经不害怕了,也不觉得生子疼痛了,我们等你好,就要个女儿,如何?” 乔朝容以为,她明明是在说应该高兴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完全止不住。 她甚至看不太清眼前孙策的样子,只是坚持地还想再说。她喋喋不休,孙策就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到险些昏睡过去,等她短暂地停下,孙策才又道:“容儿,如果我不在了,我不用你替我守节,你也才刚双十年华,又貌美如花,外面依旧多得是对你趋之若鹜的英豪……” “我死后,你可以找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改嫁。”孙策说完这一句,再笑不出来,换而是自己哭得泣不成声,“我那样喜爱你,若是我能活着,绝不会让任何其他男子靠近你,可是,容儿,我要死了……” “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亲吻你……”孙策的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乔朝容的手边,乔朝容只觉得如热汤一般滚辣。 乔朝容还是摇头,“不,我不嫁别人,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孙伯符,是你自己用尽心机要娶我的,你怎么能抛下我不管?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夫君……”乔朝容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孙策望着她,疼得眼睛都快滴出血。 他摸着她的脸,竟说不出安慰的话。甚至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对乔朝容而言,更残忍的东西,“容儿,我最后,还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你。我死后,你不能伤心潦倒得太久,你要快快地恢复过来,要带着我们的孩子,在公瑾与子布的陪伴下,扶持仲谋继位。只有你代替绍儿出面,才能安稳所有不甘于我让位之人的军心。” “容儿,求你,答应我。” 乔朝容只是哭。 孙策更朗声了一些,“容儿……” 乔朝容黯然,“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第52章 吴郡奔丧 孙策努力强撑着, 想等到周瑜回来,可是他只多等了一日,便再也支撑不下去, 甚至就连他最先派出去巴丘招周瑜回来的士卒,还没到,张昭就派出了第二人, 去往巴丘向周瑜报丧。 俩人在周府相遇, 周瑜原还收拾着准备赶回, 可听到孙策的丧讯之后,什么都没做了。 他就呆呆地在杵在床边,一日又一夜,没有洗漱, 也未曾换过衣服,更不必说吃喝。乔夕颜先是陪着他坐了一夜, 在他出神的时候,无力地哭着。乔夕颜不敢说自己对孙策的感情比周瑜深, 但是孙策作为她的姐夫, 真切地对她好过,她很感激。 一夜过后, 乔夕颜从漫天的哀伤之中回过神来,走出居室, 让方厨娘给周瑜烧水、煮粥。尽管周瑜一口都没吃过, 她还是顿顿都送。从早晨送到日暮, 从周瑜面容光洁送到下颌长出漆黑的胡髭。 周瑜的眼里仿佛失去了光,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待着。 到又一夜过后, 周瑜总算要了一些热水,洗了个澡, 换了身素白的深衣,合衣躺在床榻上,既没想着去往吴郡奔丧,也没再管顾巴丘的军营,更不必说其他的。他仍旧还是不吃饭,只偶尔喝一些水。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四天。 乔夕颜见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又比一日憔悴,终究还是忍不住地走到床边,出声打扰他。这是乔夕颜和他相识这么久以来,能发出的最温柔、耐心的嗓音,轻唤:“公瑾……”然后劝慰他道,“已经是第五日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该回去吴郡。” 听乔夕颜这么说,周瑜只是满面漠然地瞥她一眼,反驳,“阿颜,我们现在回吴郡又有什么用?丧礼三日下葬,我们就连伯符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回去做什么?” “你不用担心,”周瑜说着,耐心了一些,“等我难受完,会振作起来的。伯符不在了,江东还在,我依然还是江东的臣子。我……”周瑜随即红了眼眶,没有再说下去。 乔夕颜听着他的话,默了默。她倒没有周全地想过,他们现在即便回去吴郡,也见不到孙策最后一面。可是无论如何,周瑜这么下去不行。乔夕颜又面目凝重地沉吟了良久,末了,语无伦次地说着:“公瑾,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安慰你……我明白,你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若是我也一定会一蹶不振……可是,并不是躺在榻上,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去想,他就会回来的。他不在了,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为他做,要为他报仇……那些埋伏我姐夫的刺客,一个都不能放过……没有我姐夫,我阿姊该怎么办,绍儿该怎么办,东吴的群臣吏民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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