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需要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铃木可以理解,但还是在不知道第几次,一个人回家后面对漆黑寂静的屋子,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之后,在压抑的心中,响起了犹如毒蛇诱惑夏娃尝试禁果般的低语: 如果当时她选择了父亲,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随即而来的是猛烈的羞愧和自我厌恶,仅仅是在痛苦中产生这样的想法都让她觉得这是自己对母亲的背叛,难以自扼地感到恶心——随后她冲向厕所,抱着马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那是她第一次因为急性肠胃炎进医院。 美代接到北奶奶的电话赶回兵库,她先回家拿了铃木的换洗衣物。到医院后询问过医生具体情况,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母女之间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聊天,她不知道该和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 铃木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看到许久不见的母亲之后,第一句话却是:“妈妈,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在家里看到有饭团就吃了。” “是我做的,好吃吗?” “嗯,好吃。” “那妈妈……可不可……我以后会做得越来越好吃的……”她还是克制地没有说希望母亲经常回家,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美代这时候才将视线放到女儿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凝视许久之后慢慢低头,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经过这次,美代回家的频率高了起来,尽管多数时候是在深夜。不过每次她回家,家里的玄关总是亮着灯,厨房的电饭锅里也总是保温着食物。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一年多,铃木存下好几本专门记录自己烹饪的笔记本,仅仅是煮饭就写了半本,多少米加多少水之后煮出来的米饭是什么样的口感,需不需要增加或减少多少毫升的水,米在煮之前要不要泡,泡多久……一次次地更新数据。 女儿过于贴心让美代产生了巨大的愧疚,她特地安排了一天的空闲准备在家陪陪女儿。那天和很多家庭的一个普通周末一样,母女俩一起做了大扫除,搬出被子在院子里晾晒,去隔壁北奶奶家送了烤好的曲奇饼干。美代看到北奶奶家种着鸢尾花,顺口说等下次可以把院子的花坛清理出来种花。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晚上她们吃完饭一起看电视,美代离开客厅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电视里的正在放综艺节目,她随口问:“有趣吗?”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女儿平静的从沙发后转过头来,回答: “我没有笑,妈妈。” 美代这一刻才恍悟自己对女儿的感情,愧疚之余还有夹杂着恐惧。她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还在成长,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有可能会摧毁对方。 而她恐惧着这巨大的权力与责任。 于是这天起,母女间平静的假象破裂,美代再次不着家。 铃木开始不吃饭强行造成胃病,用尽各种方式,希望能通过生病让母亲回家。这种行为的效果越来越差,直到完全失效。 终于在铃木即将上高中前不久的某个晚上,美代第一次喝得烂醉回家,面对焦急照顾自己的女儿如同自嘲般地说:“全都在说我及时止损,当断则断是女性典范,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我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别说直接面对健次,就连看到你的眼睛都会想到他,想到那些和他一起的生活……恶心!恶心得想吐!!” 耍完酒疯的美代很快歪歪地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铃木却如遭雷击般僵硬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她大脑一片空白,如同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呼吸,被自己憋得狼狈地跪倒在地不停地喘息咳嗽。 其实母亲不再正视自己的原因,她隐约有感知,这个家里与父亲有关的东西全都被消抹或丢弃,除了她。她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一直以来都骄傲的母亲那段错误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双与父亲酷肖的眼睛,是他留下的专属印记,是她的原罪。 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不要笑,不要哭,一点一点把母亲不喜欢的特点磨灭。总有一天,她可以让母亲满意的。 然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等来的分离。 酒醒后的美代向铃木为昨天说的话道歉后,马上向工作室申请去京都工作,把女儿托付给北奶奶,逃离了这个家。 这一次铃木没有再试图伤害自己,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做好,只要把那些事做好了,母亲总是会回家的。她开始把吃饭当做是任务,定时定点地完成;逃避式地学习,用大量知识塞满自己的大脑,不再去胡思乱想;以及,用粗黑的镜框和厚重的刘海遮盖那双与父亲相似的浅色眼睛。 终于在一年后,她接到了母亲主动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京都。 铃木坐在新干线上的时候一直在想,见到母亲之后要说些什么。 自己跟着北奶奶去看过北前辈的比赛,体育馆有很多人;交到了新的朋友,虽然对方转校了,但还是会经常联系自己;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生,经常会通讯讨论题目;一直在打扫妈妈的房间,她随时可以回家住。 还有,院子里的花坛翻了土,自己每周都会除草,可以种鸢尾花了。 然而她在站台上看到来接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原本准备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是对方率先开口:“妈妈决定,再婚了。” · 她努力了那么久,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守着昏黄的灯,等待着那扇大门有一天会被打开。 但是那一天不会到来了。 妈妈会有新的家,新的家人,她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 她可以考出近乎全科满分的成绩;她可以遮住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她可以不哭,不笑,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 但她毕竟不是机器,她只是一个由血肉的躯体组成的,需要心脏跳动输送血液和氧气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一次又一次地产生负面情绪,那些情绪也不可能像是机器中的垃圾程序一样被轻易删除。 最后,她麻木地听见自己开口:“是不是对妈妈来说,我死了会比较好?” 那是铃木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她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讨厌你的眼睛,”美代终于撕碎了那层窗户纸,再也不回避这个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问题,又急又气地说,“它每次都在提醒我过去的错误……所以,你一定要睁大了这双眼睛好好看着,我的未来,我现在选择的未来,一定是正确的!” 铃木呆呆地转头,看到母亲像是疲惫不堪,又像是失望至极地闭了闭眼睛。 她又一次,让母亲失望了。 · “……你在干什么?” 听到对方的话,在短暂失神后,铃木问突然抱住自己的宫侑。 “不知道!”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那么大声……这样的对话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我不管!我用了愿望卡你就一定要做到!”宫侑退后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没控制住冲动突然抱她的行为有些窘迫,故意恶声恶气地捏住铃木脸颊的软肉,“听见没有!” 她垂下眼睛:“听见了。” 也许是她的脸颊软软的很好捏,宫侑不想太快松手,又得寸进尺地改用手掌揉搓:“太小声了听不见,再回答一遍!” “……听见了!你好烦!!”铃木鼓起脸颊,伸手在他腰侧拧了一把,趁着他闪躲时挣脱束缚,眼疾手快地拍开他的手。 宫侑被打了也不生气:“那我回去了?” “回去。” 看到对方气呼呼的样子,宫侑轻笑两声,又差点被打。他跳开两步:“真的回去了?” “滚!” 他小跳着跑开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倒退着走,眉开眼笑地向铃木招手:“悠,明天见~” 铃木什么也没说,略歪头看着他,直到——宫侑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才用手掩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答应了对方的事,尽量维持着表情放下手。 没有遮掩,她惴惴不安起来,但在看着龇牙咧嘴地揉后脑勺的宫侑时,心情逐渐放松。嘴角扬起一点不大的弧度,但还是和舒展的眉心、略弯起的浅色眼睛一起,组成了一个显得有些生疏腼腆的微笑。 “嗯,”她说,“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讲就不算剧透了,铃木当时看到妈妈,除了吃了冰的+一时过于紧张之外,主要原因是她的镜框遮不住眼睛了,而眼镜是阿侑挑的,所以在一瞬间因为害怕被妈妈讨厌而产生了“都怪宫侑”的念头,随后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非常恶心,在羞愧和自我厌恶的情绪下吐的。 第42章 被偏爱的感觉 前有铃木的点心诱惑,后有北信介的眼神威视,最终稻荷崎排球部全员通过期末考。无一人挂科。 原本拟定的二次补习计划没有用上,不过铃木也轻松许多,她在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主动去了体育馆看排球部的练习。直接造成的结果是宫侑格外喜欢出风头,尤其是在发球得分之后,恨不得绕场一周全方位无死角地散发自己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谁管管他!”休息时间,尾白头疼地扶额。 那头宫侑正在铃木站的看台位置下方招手:“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的表现!” “很帅气,”铃木说完语调一转,“但是好烦人。” 她边上的松岛诱导性地补充:“悠亲亲肯定觉得还是治比较帅气,对吧?” 铃木点头:“嗯。” 刚还在头疼宫侑过于亢奋的尾白,这就看见金毛狐狸耷拉着耳朵回来了,他一脸残念地抱着膝盖坐到排球框的边上,似乎还能看到总是扬起的尾巴也精神不振地垂落到地面。 松岛看到宫侑的反应,觉得有些可爱,同时心里有点闷闷的,她问身边的人:“对了悠亲亲,侑许愿了吗,愿望是什么?” “嗯……愿望是以后我在他的面前笑的时候不要再遮住脸。”铃木微微停顿,她的语调不复一直以来的平淡,似乎带着些许缱绻的尾调,“侑或许是个温柔的人……也说不定。” “不,他不是。”松岛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像打翻调料罐一样五味杂陈,酸苦的味道在舌根泛起。她半垂下眼睛,自嘲地笑笑,“虽然我很喜欢侑,但他确实不是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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