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另一只手,把他脸上的泪擦掉,然后抹掉自己脸上的泪。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与他靠得很近,好让他能看清自己脸上的微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容齐唇翕张,无声的重复,微微扬起唇角。 时光在这一刻, 凝住了。 容齐平静的躺着,合着眼睛,唇畔一点清淡微笑,身体还有微温的热度。 仿佛只是安详的睡眠,下一刻就会醒来,然后对她微笑。 但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他已经走了。 几十年共同的生活,他早就改掉了西启皇宫里养成的这样的姿势。 秦漫记得很清楚,他一向会侧身向着里侧,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 这样的姿势,可以更方便替她掖好身后的被子,也好让她可以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走了,真的就这样走了。 秦漫将头伏在他的心口处,那里无数次为她激越的心跳,已经完全停止。 他的手再不会握紧她。 在这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离开。 一切,都停止了。 对于他。 对于她也是如此。 “才这一点点时间,”秦漫对着容齐轻声道,“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呢,怎么办,齐哥哥? “你说过要一直和我一起,但为什么这一次却独自离开? “你真的想要我一个人留下吗?” “我觉得好冷啊,”她伸手抱住他,那双手臂已经不会再回应她了,“漫儿,真的太冷、太冷、太冷了……” 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他的心思,他准备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她曾经在书中看过,曾经的历史上,有一位武威赫赫的熠王,本来有机会统一天下,却为皇后殉情而死,他们没有子嗣,故而好容易统一的江山,再次分崩离析。 她当然,不会做那样的事。 但对于她来说,如今的世界,没有他,便苍白失色,无趣无聊。 他的话,她自然会听,他让她交给秦念的匣子,昨天就已经被她亲手给儿子了。 “不要怪我,好不好……”秦漫就像过去一样,凑上去轻柔的吻他的唇角,就像每次想要他答应她什么的时候, “就当你答应了。”她露出一个活泼的笑颜,兴致勃勃的就像准备同他出游,“齐哥哥,你会等我吗? “还是不用了,我会赶过去的…… “我会赶上你的。” 她看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榖则同室,死则同穴, 不谓予之不信,此言有如缴日。 “齐哥哥,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好不好?” “好不好?” ---- 秦念看到那束冲天而起的火焰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他只能站在灿烂纷飞的桃花林外,看着那一座小院,终化为灰烬。 他拿出母亲前一日转交给他的匣子。 匣子本来应该按照母亲的嘱咐回京城再打开,但他现在对里面的东西,已经有了猜想。 匣子里只装了一封信,薄薄的一张。 一阵风来,灰烬被扬得漫天都是,和被风扬起的花瓣在空□□舞。 他捏在手中的宣纸吹得不停颤动,仿佛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去。 纸上墨色淋漓,写的人下笔极重,却仍然无法克制细微的颤抖,笔锋转折处显得十分吃力。 他想,父亲了解母亲,但母亲也一直很了解他。 “祖父写了什么?”秦长安哭得泪眼朦胧,抽抽噎噎的凑过来问她爹。 “没什么,”秦念将纸张收了回去,“什么都没写。” 这封信,已经没有意义了。 就让母亲自己去同父亲解释吧,秦念眼泪落下的同时,轻轻的微笑。 父亲也该自己照顾母亲。 他们的事情,他这个做儿子的,从来是管不了的。 容齐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半空。 层峦起伏的群山和阡陌纵横的稻田,都被他踩在脚下,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比风还要轻,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半空的风,比地面上的更加凛冽,他被吹得东倒西歪,好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 放眼望去可以看得极远,直到天地交接的弧线。 他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看过这世间,房屋,道路还有人,都变得渺小。 低下头,身上是之前穿的靛蓝的布衣,脚上也是惯常样子的布履,自己的手,不再干枯,不再暗淡布满褶皱,而变回苍白平整,经脉丰润。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心里却觉得,自己如今大概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没有勾魂使者,没有黄泉路,没有奈何桥,他应该已经死了,魂魄却还留在人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安排。 他下意识往四周望去,没发现有同他类似的存在。 一时间,除了在四面八方乱刮的风中保持平衡,他有些茫然。 他想到过去听到的一些传说。 听说,有些人因为生前的执念,会留在人间的。 所以,是不是说,也是因为如此,他得上天垂怜,能继续的陪着漫儿了? 他曾经还想过,自己要怎么才能等着她,想来如果坚持不愿投胎,好好的同他们讲清楚,阴差或者神明,能通融通融,让他等一等她, 三年,五年,十年,多久都没关系,她在人间好好的活着,念儿会好好照顾他的母亲,他会一直等她,多等一等也没什么, 但他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可以继续陪着她, 听说死者的阴气重,如果靠生者太近会不好,不过,这也没关系,能让他远远的看着她,就足够了。 容齐回忆了一下方才过来时的方向,有些急迫的往回赶,想早些回到她身边。 然后, 他看到了那映红了眼的火焰。 他们居住的那座小院,已经完全陷入一片火焰之中,熏蒸起的热浪,拂到他的脸上。 他仿佛能听到木头灼烧断裂的噼啪声,闻到各种东西被烧焦混合的味道。 漫儿……她在里面吗? 容齐俯身向小院飞过去。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秦漫。 仿佛是一缕火焰飘升,在小院的上方,化成了一身红衣的漫儿。 鲜红仿若火焰的衣裙上,绣满金色的刺绣图案,年轻的容颜,雪白的头发,像极了她登基以后,他们成亲时,她在他记忆中的模样。 她低下头,张开手臂,打量了一回自己的样子,抬起头来,看到容齐就在不远的地方,登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齐哥哥!” 她对身体的控制比容齐开始的时候好得多,仿佛极其自然的接受变化和不同,轻轻一动,便极快的飘到了容齐的面前。 抬手摸了一把头发,确定没有散乱,秦漫这才抬头冲容齐一笑,“我还担心,会追不上你呢。” 容齐一把扣住她的双手,担心的上下打量,担忧和生气多过重逢的喜悦。 他盯着她,清隽的眉锁得紧紧,有心想要说她几句,但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训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秦漫看着他的表情,顿时把表情收敛了些,一脸乖巧的睁大眼睛看他,“齐哥哥不想见到我吗?” 容齐嘴唇轻轻颤了颤,终于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轻声问,“疼吗?” “不疼,不疼。”秦漫连忙摇头。 活着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不能分开,其他的好像就觉得无所谓了。 怎么可能不疼?容齐温柔的凝视着她,心疼的轻轻叹了口气,“我会等你的,我会等你的呀,漫儿。” 秦漫笑嘻嘻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我怎么能让你等我呢?”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秦漫伸手搂住容齐的颈。 事已至此,容齐终于舒展了眉头,对她露出一点浅浅的笑,低头与她额头相触,亲密的靠在一起。 心中却想着,再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 “抱歉,”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美好的气氛,“虽然不该打扰二位,不过,还请给点注意可以吗?” 容齐侧过脸,一对气度不凡的男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 那名男子似比他略高一分,容貌极其相似,若非衣冠不同,他甚至怀疑是镜中的倒影。 秦漫搂着容齐的腰不放,偏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两人,目光在对面银冠的男子和容齐之间打了几个来回,露出一个仿佛友好的笑容来:“不知二位有什么事?” “我叫宁云,这是润玉,”自称宁云的女子,微笑向前走了一步,看向秦漫,“如今忝居天帝、天后之职。” 她看过秦漫的过往,知道她此时虽然看似温软,其实深怀戒心,甚至随时可能出手。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 “忝居,”秦漫缓缓的重复,“夫人的口气好大呀。” 她柔柔的一笑,又软又轻,仿佛是梦中的花,艳得不真实,隔着让人无法窥透的层层迷雾,却因为隔雾而来的清甜香气,越发引人探寻。 “你没得到上古记忆传承?”虽然表情软化了语气中的傲慢,但润玉仍然觉得她对宁云无礼。 他神色不悦,清俊的眉眼顿生威严,若是在朝堂之上,此时九霄云殿怕已经跪倒一片。 宁云拉了拉润玉的袖子,被他一把握住手,也不挣脱,依然平和的笑着对秦漫开口:“天上五行失火,我们不得已方才唤醒神尊,还望见谅。” 说唤醒,其实有些不准确。 火神出于鸟族,但不是随便什么鸟都能当火神,凤凰、玄鸟、鸑鷟三种,除了凤凰,另两族如今已经断了血脉传承,但旭凤如今死后重生沾了魔气,自然也当不了火神,所以,火神之职,由燎原君暂代,他已经是天界最合适的选择,但始终还是不能完全继承神位。 在这个陷入尴尬的时候,鸟族的现任族长隐雀,给他们带了一个鸟族的隐秘。 鸟族的禁地,有一枚五彩的卵,从远古留下,只是一直没有孵化,但按照记载,可能是凤凰一族,最为尊贵的,天生具有五德,生而为神的五彩凤凰,留下的卵。 而之所以一直没有上报,隐雀表示,是因为这枚卵从来没有动静,他们一直以为它已经死了,近几年才突然有了几分动静。 宁云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如果这枚卵出现意识,那么,最可能是在天界两只凤凰同时陨落的时候,那时候他没将这件事说出来,打的什么主意,彼此之间心里都很清楚。 鸟族式微,想要将这位上古神族作为底牌,也是常情,多半是鸟族自己找不到仿佛孵化,这才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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