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悄悄回望,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女皇,雪白的银色高盘成华丽的发髻,朝服的背后,那只展翅的金色凤凰依然威风凛凛。 女皇离开之后,朝臣们依然沉默着,茫然的,疑惑的消化方才的御令, 一个时代就此要过去了吗…… “母皇,您这决定是不是太突然了,不再考虑一下吗?您如今正当盛年……”下朝的路上,已过而立之年的秦念,跟在亲娘身后,喋喋不止着,以此掩饰自己同朝臣们同样茫然,却更添了彷徨的心情。 就在方才的朝堂,母皇毫无征兆的突然宣布退位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御诏,将秦念骤然推上了最前台,作为母皇唯一的孩子,当朝太子,他理所应当的,即将成为国家的主人,天下的至尊。 “停!”秦漫蓦地转过身来,抬起手掌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叹了口气幽然道,“昨晚对镜梳发的时候,看着这满头白发,我就想着,这辈子为了江山社稷,夙兴夜寐,日夜操劳,真的是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候,也该休息了,你娘我真的是累了。” 秦念抽了抽唇角,您这头发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家不清楚吗? 您二十三岁的时候就白发,都白了三十年,还不是当年,吹下牛皮,说这是天将神谕的证据,这么多年,才不得不想办法保持的,好吗? 他自问自己还年轻,但是如今亲妈这张倾国倾城的嫩脸,走出去说是他妹妹,估计都有人相信。 每年新入朝的官员,初次见到亲娘,仍然少不得呆立片刻。 至于累,昨日还拉了爹爹去城外渭水踏青,一直玩到晚上的七夕灯会结束,还真是……日夜操劳,辛苦得很,完全忘了在宫里改了半天奏折的儿子了。 “娘亲是因为现在天下太平,无事可做,太无聊了,才想退位的吧。”作为儿子,秦念还是很了解自己亲妈的。 “知道就好,”秦漫被亲儿子点破,没有一点不要意思,无所谓的挑挑眉,“我看你这几年,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不是正好吗?” 当妈的,显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儿子。 秦念却没有亲妈的淡定,不免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期期艾艾:“娘亲,我……” 想当皇帝,说一不二,执掌天下,自然是真的,但是,觊觎皇位,实在不孝,这种想法不过偶尔一闪而过,如今更被母亲点出,秦念实在有些羞愧难当。 “我又没说不好,你都三十多岁了,没有一点野心我才不放心呢,镇定点,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得有点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气势!”秦漫挥挥手。 边走边道:“这些年,我教你军事、户籍、地理、天时、农事、商业、百工是怎么回事,从不教你该怎么做个帝王, “因为没有一个帝王是教出来的。 “你以后想怎么做,希望这个天下成为什么样子,都只能你自己去想,朝臣们可以提出他们的谏议,但你要始终明白,最终做决定的是你,承担这个决定结果的人也是你, “我如何处理政事,你看过了,但那是我的方法,你想学可以,但我也要提醒你,同样的方式,在不同的人手里,可能结果是不同的,无论如何,你需要自己去判断,前方的路需要自己去走。” “娘亲……” 秦漫挥挥手,“要撒娇回去对着衍儿撒去。以后,这个天下,就是你们两个做主了,好与怀,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再管,除非哪天你真的把天下玩没了,我倒是可以出山,再打一回。” 秦念眼神一垂,露出可怜的表情,“娘亲这是嫌弃我了。” “知道就好,所以我们不搞什么三请三让了,你要实在不想当秦皇,我就让衍来当,想来衍儿是乐意的,”秦漫扬扬下巴。 秦念轻轻叹了口气,自从自己长大,同亲爹没那么相像过后,亲娘对他的耐心,简直江河日下。 “娘亲,您真的要和爹爹一起离开都城吗?”秦念看秦漫决心已定,转而道,“毕竟这里是皇城,生活比外面好多了,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爹爹着想吧,爹爹从前可是皇帝,一辈子生活在宫廷,出去一定不能适应的。” 秦漫对他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比我还了解你爹?” 这话相当严重,秦念识务的赶紧闭嘴。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长乐宫门口。 “祖父,今日先生教诗经里有一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这个‘僚’是什么意思呀?”才走到门口,两人便听到长乐宫中便传出一缕清脆的童音。 秦念顿时觉得头疼,身边的亲娘冷笑一声,身形一摆,已经飘了进去,那灵动的身姿,不像“不知还有多少时间”的人,倒想还能在活五百年。 等他走进去,就看到前庭花园里,自己九岁的大女儿秦长安,被她祖母提着领子拎在手里。 秦漫看他进来,伸手把小丫头向他甩过来。 小姑娘半空中平衡的身形,没落在亲爹怀里,而是翻了个跟头稳稳的站定,讨好的看向秦漫,小嘴很甜,“祖母,每次看见您,我都觉得诗经中《有女同车》定是专为您写的。您说是吧,祖父大人?” 容齐被她逗得一笑,然后站起来迎接秦漫,“漫儿,今□□上有什么好事吗?” 他浅浅一笑,如同清风筛过竹影,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依然是青丝如墨,清贵隽雅的青年。 “齐哥哥,”秦漫步履轻快的来到容齐身边,拉住他的手,这才转头对秦念道,“安儿九岁了,竟然连诗经都没学完,看来课程进度太慢,你明天该去同她师父,洛先生聊一聊。” 秦念拍了拍露出大事不好表情的女儿,赞同的对他娘点点头,“她就是闲书看得太多,都不把工夫花在课业上,以后我和衍一定多多注意。” 秦漫点点头,这才高兴的对容齐道,“齐哥哥,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生辰礼物,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容齐含笑看着她,伸手拂过她的发鬓,“漫儿每次准备的礼物齐哥哥都很喜欢。” 若不说出年纪,谁能想到,看上去仍然容颜俊美的容齐已经年近六旬。 “我刚才把皇位让给念儿了,”秦漫兴高采烈的宣布,“我们明天就动身去清河村,我让人把房子都收拾好了,我在那里给你过生辰,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容齐愣了愣,然后缓缓扬起微笑,冰灰的眼瞳中有涓涓春水融过,温柔而清澈,“好。” “这个生辰礼物如何?”秦漫得意的问他。 “……很好,”容齐凝视着秦漫,仿佛他的天地间,她是唯一的存在,“特别的好,齐哥哥,特别喜欢漫儿这个礼物。” “那我们现在就去收拾行李,”秦漫兴致勃勃的拉起他,“齐哥哥给我雕的人偶都要带走,还有诗集,还有……” “好,都好,都带上。”容齐连声应着。 秦念望着父母十指相扣,相携而去的背影。 突然想起数年前,朝局安稳后,娘亲却将父亲手上的所有事务分给了别人,父亲毫无反抗的退出朝堂,那时候,他一点也不懂,甚至觉得母亲这样做太过无情。 在母亲征战在外的时候,在母亲无法顾及政务的时候,是父亲帮助她稳定朝廷,维持军需,甚至保护她的安全,然而,在她不再需要过后,却收回了父亲所有的权利,让他成了一个隐在后宫的“皇后”。 虽然无人敢当面评议,却被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嘲笑,看不起。 现在想来,也许,从来不了解父亲的人, 是他。 但是, 但是! 他爹他娘竟然就这样把他给忘了! 这世界未免太悲哀了吧。 “秦念!” 正在这时候,一身火红的姑娘怒气冲冲的跑进来。 “怎么了衍?”秦念温和的问妻子。 “你说怎么!”宗政衍咬牙切齿,“我又怀孕了!这样还怎么去尉城巡视!是不是你把药给我换了!” 秦念不急不慢的笑了笑,开口道,“应该是前些天出去玩的时候,忘了吃吧,你可不能诬陷我。” 宗政衍一愣,连忙认真回想。 秦念哪能等她反应过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才,娘亲说她要和爹爹一起走了。” “师父要走?到哪去?”宗政衍一惊,自然顾不得怀孕的事,连忙问道。 “衍儿,爹娘都不要我了,以后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秦念轻轻的开口。 十分会看眼色的秦长安,悄悄、悄悄的蹑手蹑脚的走向一边,然后悄悄、悄悄的跑掉了。 宗政衍狐疑的看了看他,最后还是别别扭扭的拉住他的手,“那,那行吧,以后我陪着你,你放心吧。” “我们以后要好好的,”秦念低声道,“你以后想要去边城,想要去沿海,我都不会拦着你。” 他和宗政衍,也许不会有爹娘那样经历生死,荡气回肠的感情,但他想,以后,他应该多想着她,多成全她一些。 他们,才是相携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 “漫儿,你真的决定了吗?”容齐低声问。 “是啊,”秦漫对他灿然一笑,“齐哥哥陪着我这么多年,做我想做的,成全我的野心和愿望,往后余生,漫儿会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容齐垂眸浅笑,抬起与她食指相扣的左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秦漫笑着重复,点点头,然后突然奇想,“齐哥哥,要不我们再生个小娃娃来玩吧!” 对于和容齐一起去清河村,她自然没有意见,但是年年复年年,她还是得找点事来做才行。 “啊!?” 饶是淡定如容齐,也不免有不能冷静的时候。 “……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桃花盛开,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光如许。 桃林中一座别致的小院,前后不过半亩,却热闹的栽满花草,此时开得茂盛,招引了满院蜂蝶穿梭飞舞。 这天一早,向来脾气温和的容齐,突然强硬的以吵闹为由,将围绕在身边的秦念、宗政衍还有孙子孙女们赶出门。 秦念走的时候,颇不安心,却无法说动突然固执起来的父亲,只能带着儿女们离开。 喧闹嘈杂了数日的小院,又重归往日的宁静。 这里的卧房,不像宫中的寝殿那样宽敞,十步就走到头,白天挂起床幔,阳光可以照透,躺在床榻上,就能望见窗外的春日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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