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嫣眯了眯眼睛,珠珠跟上来从后环着她,替她把大氅箍紧。 一时风偏了向,单嫣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 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青灰色的苍穹还在不停落着密密麻麻的白点儿,鹅毛大的一片,一点点积起来,墙沿上、屋檐上,全然是厚厚的一层。 一片雪白的掩盖之下,万物都似静谧无声。 一时间,单嫣有些微微的恍惚,不知是睡得久了头昏还是怎的,便有些糊涂起来。鬼使神差的,她侧首过去问珠珠道:“珠珠,咱们来北平,是不是快满三年了?” 珠珠没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愣了片刻,然后道:“年前就已经满三年了。世子妃怎么问这个?” 单嫣靠在门框上,听着珠珠的话慢慢笑了一声,而后转头看着门外一片素银,笑叹道:“真快啊,这样的日子,竟然都已经过了三年了。” 从前她总觉得岁月过得慢,好似青春怎么也挥霍不光。 也许是与罗成成婚之后的岁月过得太安逸平稳,一日复一日的打打闹闹下俩,如今一回首,忽然才发觉离她成婚的那个时候,已经过三年之久。 三年这两个字,说出去轻飘飘的,察觉过来却觉得沉重。 北平王府庭前栽的树青了又黄,盛了又衰。 成亲后与罗成在北平府的这三年,算是她记事以来过得最安逸最宁静的一段生活。 这三年当中,与罗成婚姻美满自不必说,两个人追追打打,笑笑闹闹一路过来,从来没为什么红过脸。 王府当中,婆母秦夫人素来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婆媳两个伴着一处说话做针线、玩笑,没有不合拍的。她过门之后,秦夫人更是拿她当未来王府的主母管教,许多为人处世、礼尚往来、御下管家管账的事情,都是手把着手亲自教她。 跟着这么个好的婆母,三年之中,言行举止,单嫣身上从前的那些轻浮毛躁,都不知不觉地消退了许多。 北平王府虽然主子不多,但上下的管家婆子们还是不少的,合计起来,多多少少一二百人,要料理分明,管得不出差错,也是需要下功夫。 从前单嫣江湖跑马场上,跟个没笼头的马一样,可跟在秦夫人身边,这一两年之中,也渐渐学会了些当家的本事,住持家事、客人来往,也都渐渐地拿得出女主人沉稳的架势来。 连罗成也笑她,真看不出从前是个跑江湖打滚的女响马。 王府当中,唯有罗艺仍旧待她淡淡的。 不见亲厚疼爱,却也不至于对着她冷若冰霜。 与自己这个公爹相处三年下来,单嫣发觉他其实是个极讲规矩的人,尤其当着她面前的时候,更是一丝规矩都错不得,事事要一板一眼。 有时候单嫣同着罗成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单嫣还只嘀咕,怎么罗艺这个出身草莽江湖的,倒是比秦夫人这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还要多立三分规矩。 只是单嫣尊敬,罗艺倒也应。 如此下来,也算是和睦。 只这三年也不是没有变动,只是大多数的变动却不是看到,更多的是听到。 这三年当中,杨隋开挖运河,广兴土木,天下苦不堪言。紧随而来的,便是各地烽烟四起,从前忠臣良将接二连三抑或投诚反王,抑或自拉旗帜。光单嫣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反王便有十八路。 就在这十八路反王跟前,杨广却仍旧豪不悔悟,只靠着他叔父靠山王杨林与奸相宇文化及二人,整日酒肉池林,歌舞升平,竟不将这些反王放在眼里。 但凡起乱,便只武力强行压制。 战火波及,一路伤的只有百姓。 山河破碎之中,铁蹄尚未踏响的北平府的确是最后的一方净土。 这几年来,罗艺偶然心中有动摇,可到底却还是谨慎未敢轻举妄动。 单嫣倒也理解她公爹这做法。 其一,战火暂且未蔓延到幽燕九郡,如今这边百姓仍旧安居乐业,一派祥和。若是贸然骑兵动干戈,只怕伤及无辜。 二则,说要造反,却也差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争波及到北平,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南境一片战火燎原,背井离乡的百姓只能背上寻找安乐之地。 如此,北平便成了一个最好的庇护所。 罗家父子重兵镇守之下,别说是各路反王,便是靠山王杨林的铁蹄要入境来,也得先过问罗家父子的意思。 于是,每日都有许多自南边千里跋涉而来的百姓入北平。 秦夫人怜悯孤弱,便在城内设了许多安置之处,搭了帐篷,送了棉被冬衣过去给这些难民过冬,另外又派罗成在外布置施粥施菜,供这些可怜人果腹驱寒。 单嫣时常陪着罗成一道过去看望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只瞧着父母带着衣不蔽体的孩子,在这穷冬腊月未尽的大冷天之中缩在街角,一家人相依偎着打寒战,觉得心酸,不忍卒看。 只看着这些落难的孩子,她不免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单雄信并单婉父女二人。 她与罗成新婚离开北平的时候,单雄信就在与她置气。 她那时候虽然伤心,可想着二人总是骨肉至亲,这点气过不了两三个月便会消去,到时候她再与他赔不是。 可她却自始至终未曾料到,单雄信这一气,倒是气了三年。 只看他三年未提笔给她写一个字寄来,她就知道了。 瓦岗军奔波征战在外的辛苦她并非不知,可却也不是辛苦到一个字都来不及写的。 跟了她三年的贴身侍女珠珠是她成婚之前从瓦岗城带出来的。 而珠珠的亲弟弟就跟在秦琼身边为参将。 这些年来,瓦岗城的许多消息,单嫣都是听珠珠给她讲起自己兄弟写的信知道,亦或是秦琼寄家书与秦夫人、罗成时,她方才能从这些旁人给旁人的书信里晓得。 瓦岗征战辗转,时常几十日行军,自然只有他们寄给她的。 可单嫣也无可奈何,只能从这些信里旁敲侧击地知道,单雄信与单婉父女二人应当还是好好的。 单嫣垂眸,思绪正飘远,忽然听见远远的院子当中谁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一时回神过来,懵地正抬头,身后珠珠就窃笑着拿胳膊肘顶了顶她:“世子妃,还发呆呢?看看谁来了?” 单嫣抬头,便见到远处一片银白当中,忽而冒出一点殷红来。 乍一眼,好像是漫天大雪里盛开一朵红梅。 单嫣眨了眨眼睛,见那红衣身影从层层大雪当中慢慢地朝檐廊这边走过来。 她慢慢从靠着的门框上站直身子,眉梢上渐渐涌起笑容。 罗成披着一袭红斗篷从大雪里走上台阶,端正束起的头发上全沾着雪花,两边肩头上也压着厚厚的积雪。 涉雪而来,刚上台阶,遇上门内铺面而来的烧得暖烘烘的炭火气,一时衣料上沾的晶莹雪全部划了水珠子,一滴滴的落在他脚边。 他一上来就不由分说拉住了单嫣的手。 可气他从外头大雪里进来,手比她一个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待的人的手还要暖和许多。 “大雪天的,怎么在门外站着?”罗成一面拉着她进屋,一边回头过来眉目带笑问道。 站在门边的珠珠捂嘴偷笑,瞟了一眼单嫣,屈膝朝着罗成飞快行了个礼,转身就告退往门外去,不挂在这屋里再当亮堂堂的大灯笼。 罗成拉着她进屋,反手关门,将风雪避在门外。 单嫣踮起脚抬手替他细细拍开披风肩膀上的雪,而后替他解开斗篷。 “午睡起来听说下大雪了,就想出去看看,而且在屋子里头烤久了,这人闷得心慌。”单嫣替他解开了斗篷,收手将斗篷拿在手里,放去炭火盆子旁的架子上烤干。 罗成坐在凳子上,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理斗篷上的雪,连忙笑着上前去,抓着她的手说:“我一进来你就忙个不停,你再这么着,我可不敢来了。” 说着把她往椅子上按:“你坐!” 单嫣被他按回椅子上,抬头笑着横他一眼道:“你不来这儿,难道还有别处可去睡?”说着,揶揄道,“难道殿下还有什么温香软玉的好去处?也告诉告诉我知道,可别独占。” 罗成一听这话就直喊冤枉:“你是知道的,我哪儿敢有!?我要是有了,别说你,就是我母妃先把我腿打折了。” 单嫣知道他素来迁就着她说笑,听闻忍不住顺着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不敢不敢!”罗成笑着连忙摆手,而后抓起身旁梨花高几上的水壶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捧着杯子道,“你猜猜我方才从哪儿过来?” 单嫣正抓着桌上的冬枣磕,听见这话抬头笑他:“你不是从校军场过来,还能从哪儿过来?难不成……”说着眼里促狭笑起来打趣,“难不成还从我哪个新妹妹那儿过来?” 罗成笑,伸手就去挠她腰的痒痒,又气又笑道:“你再说?” 单嫣素来怕痒,可招架不住这个,连忙告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见她连连告饶,罗成这才得意笑了一下,拍了拍手说:“这还差不多。” 单嫣揉着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坐下一边别过脸去哼道:“晚上不让人安生,白天也不让人安生,我说你过年也二十四了,怎么倒像是活回去成十四了?” 罗成却不疾不徐,只单手搁在桌上撑着腮帮子,斜眸笑吟吟地说:“我若是不活回去成十四,怎配你二八年华?” 单嫣笑起来:“那还真是谢殿下夸我青春年少了,只是我已将二十有二,担不起殿下的称赞。”玩笑说完,连连道,“有什么你就说吧,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她一听罗成之前那个口气,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素来这人要紧的事吊儿郎当地讲,不要紧的事却讲得比什么都正经。 “还是夫人英明,我还真有事要说。”罗成站起来,半个身子探过桌,抬手往单嫣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单嫣放下嗑瓜子的手,有些略略紧张起来,问道:“是不是瓦岗来消息了?” 罗成眉梢一扬,倒是故意卖关子:“你猜是不是?” 单嫣气笑了,抬手就要打他:“说不说!?” “说说说!”罗成忙告饶。 单嫣收回手,就看见罗成从袖口里取出一份信纸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单嫣盯着他之间那一折纸。 罗成两根手指捏着那轻飘飘的一张纸扬了扬,而后看着单嫣,嘴角上涌起一个讥诮的笑容:“靠山王杨林的来信。”
第165章 “杨林?” 单嫣皱了眉头。 她伸手去拿罗成指尖捏着的那张信纸,满腹狐疑:“杨林这个时候给王府写信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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