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收回手,端起桌前的茶杯,继续垂眸喝茶。 “扬州城的琼花异相,你可知道?”罗成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抬眸看单嫣。 单嫣先是一愣。 适才她刚睡醒的时候,好像是听到门外守着的小丫鬟们玩笑里提过这么一句。 “与扬州城的琼花又什么关系?”单嫣蹙眉。 罗成笑了一声:“前时不是才挖南北渠么?从前先帝在世之时,杨广曾被派镇守扬州,这些年他在长安城里待得越发念旧,想看从前旧地的景色,这便要下扬州了。” 单嫣琢磨着这话,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对劲。 “我听珠珠的哥哥上个月写家书来,说咱们瓦岗如今跟十七路的反王联合成盟对抗靠山王的百万雄师,如今这风口浪尖上,杨广怎么还敢下扬州?他不怕走在半途上脑袋被人摘了?” “所以才说,他胆大呀。”罗成摇着头笑,扬手指了一下手里的信纸,“你且仔细看看,这上边写的什么?” 单嫣这才忙低头,将手中的的信纸拆开看。 确是靠山王杨林的下去,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信还没看完,就被她一巴掌拍在桌上。 “哐”的一巴掌,把上头茶碗震得呼啦一声响。 罗成好似预料到了她会这么震惊生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说:“你也别气。” “岂有此理!”单嫣咬牙道,“杨广疯了?自己送死不成,还得拉上咱们北平王府去垫背!?罗成,这信上说的事情,咱们可万万不能答应!” 罗成没吭声,只抬手将那张信纸拈到自己跟前来。 “杨广如今带着后宫妃子在东都洛阳城,不日就要从那儿南下江都扬州,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路上必然有埋伏,因此这一次要叫我们王府前去护驾。”罗成垂眸,将信纸慢慢重新折好,“他的龙船走水道,往东顶头到荥阳,然后折淮北,淮南,最后到扬州。照这个王八蛋的意思,他叔父靠山王杨林与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在左河岸陆上行军护驾,而我们北平王府就在右岸。” 单嫣静静听着,过了一阵琢磨道:“只是我奇怪,东都这么多武将,为何偏偏要跨这么远、废这么大工夫,往北平调兵来?” “幽燕九郡屯兵百万,这是其一。”罗成抬手叩了叩桌沿,声音沉静,“其二,杨广、抑或杨林。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想试探试探我们北平府如今的诚意。” 单嫣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倒是了。如今天下各处揭竿,杨广杨林这侄叔两个,也保不齐动主意到咱们的头上来。” “所以我适才还犯难过,这到底去不去。”罗成道,“去的话,难免就要跟表哥他们对上,可若是不去的话,只怕杨广会更快对北平动手。而且咱们若是现在推脱,说不准后头就会再来一道杨广的圣旨,强逼着我们去。” “只是父王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呢?如今咱们北平也不表态,总叫人无法。”单嫣不免有些烦闷起来,只觉得两头为难,进退不是。 罗成看着她焦虑,安慰笑道:“你也别急,这件事情,我回过了父王之后,再商量着定夺。其实我后来想着,去与不去,也都有好处。” “那你现在过去说?”单嫣起身就去拉他,“我换了衣裳,咱们过去母妃屋子里,赶紧把这事说明白,早些定夺才是!” 罗成点头:“也好,那咱们同路过去。” 单嫣换了一身衣裳,夫妻两个人打了伞便涉雪朝着秦夫人的屋子过去。 上正屋台阶的时候,门口立着的小丫鬟们赶紧过来接过伞,搀着单嫣上了台阶。 “王爷和王妃在做什么呢?可醒着?”一面上去,罗成一面问了一声丫鬟。这些时候罗艺的身子不太好,许多时候都睡着,怕打搅了便还是多问一句。 丫鬟道:“王爷下午时身子不大舒服,这会儿在暖阁的地龙上歇着,王妃在里头伴着王爷说话。”说着替二人打起门前的棉门帘,“殿下跟世子妃请进吧。” 单嫣与罗成一眼,二人先后躬身进门。 刚进屋,铺面的便是炭火热气,热气中还伴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隐隐的,便听见暖阁里秦夫人与罗艺淡淡的说话声。 夫妻两个伴着拐过屏风,果看见秦夫人与罗艺两个就坐在窗下铺着厚厚绒毯褥子的地龙上。 地龙上小几一边一个人。 罗艺靠着引枕,手里捏着一卷书看,时不时地咳嗽两声;秦夫人则在另一边,手里剥着颗栗子,手边摆着的一个小碗里已经累了一堆栗子肉。 罗艺先察觉道屋子里有旁人进来,手里的书一沉,头抬起来的时候眸光便朝着来人处一扫。 随后秦夫人也抬头,顺着罗艺目光所及处的方向看。 一见来的人是儿子媳妇两个,她面孔上立即透出笑来,把手里剥好的一颗栗子肉放进手旁的碗中就朝他们招手:“这会儿怎么一起过来了?来,跟前来坐。” 说着唤了房中的丫鬟婆子们替二人搬了凳子。 单嫣罗成二人在长辈跟前分别行了礼,便一边一个地坐下。 秦夫人一等单嫣落座就往碗里抓了一大把栗子肉往单嫣的手里塞。 单嫣慌忙伸双手才接住那满满一手的栗子肉。 “我刚才在这儿费心剥了半天,方才剥了这么一半碗,谁知道你父王不领情,竟是一个也不肯吃。正好了,他不吃我给你吃,谁叫他没那个口福?”秦夫人一边说,一面转头眄了一眼罗艺。 单嫣一听这原是给罗艺剥的栗子,连忙道:“既然是给父王的,媳妇怎么敢吃?” “你吃就是了。”没想到原本垂眸看书的罗艺却忽然瞟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反正我也不爱吃这些甜的。” 单嫣看一眼秦夫人,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栗子:“那……那就多谢父王了。” “谢你婆母。”罗艺头也不抬地道,“她剥了这半天。” “多谢母妃。”单嫣连忙转头与秦夫人说。 秦夫人不言语,只笑着拍拍她的手,拉着她重新坐下。 “父王今日的药用过了不曾?”罗成开口问罗艺。 罗艺手里的书恰好翻完了,随手扔在一边,眼皮子也不掀一下就冷道:“有什么要紧事就赶紧说。”话没说完又咳嗽了几声,顺带回眸过来盯一眼儿子,“快说。” “是。”罗成把头一低,将身上那封杨林写来的书信拿出,毕恭毕敬地递给罗艺,“这是靠山王杨林的人今日送来我这里的书信。关于信中所说事宜,儿子还等父亲过目后,与父亲商议。” 罗艺抬眸瞥一眼罗成,而后伸手将信拿过来。 罗成落座回去。 秦夫人听见奇怪道:“靠山王给咱们写信做什么?” 罗艺一扫信上所写,心中已经了然是什么事,又听闻秦夫人在一旁好奇发问,于是冷笑一声,把手里的信纸捏成一团:“做什么?不过请君入瓮罢了。” “你们说话怎么叫人云里雾里的。”秦夫人更不解这话。 单嫣忙替她解释:“原是今日靠山王的人送信到咱们北平来,说是皇帝不日要乘船南下江都扬州城,要人在两岸上随船保驾护航。如今左岸已得了靠山王和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右岸的差事,靠山王便想按在北平府的头上。一来护驾,二来也是试探,看看咱们是否忠心。” 秦夫人听闻这话立时气愤起来,骂道:“护驾?护个什么驾?照我说该让那杨广杨林在半途上被人杀了才好!当年杨林杀我父亲兄弟,又害了嫣儿满门,这样的人早该死了,还护驾做什么?” “母妃先别气,这事不是件容易事情。我跟罗成这会儿过来,也正是为了与您跟父王商议,看如何应付才是。”单嫣在一旁劝慰秦夫人道。 罗成转头看他父亲,低声问道:“去与不去都是棘手,去了,只怕要与表哥他们相碰,不去的话,只怕杨广小儿那儿立马又会有什么花样。父王打算如何应付过去?” 罗艺耷拉着眼帘,目光幽深,半晌没有答话。 再抬眸的时候,他的眸子静静盯着罗成:“这事你心里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么?怎么还反过来过问我?既然靠山王都请旨了,咱们自然要去。” 秦夫人一愣:“王爷!?” 秦夫人不解,罗成却是已经明白了罗艺的意思。 他抬眸望着罗艺笑道:“儿子想的是,既然这回靠山王要咱们罗家前去表态,咱们就给他个态度,好叫他明白。儿子料定了,杨广下江都这个消息传出去,表哥他们必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杨林从前便怀疑我们北平王府与大魔国是否有联系,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我却想着,还不如趁路上动乱的时候脱身出来,从此正式与他杨隋割据开,我北平自立门户,方是要紧。不知父亲觉得呢?” 罗艺静静听着,咳嗽了几声,慢慢说道:“许多事情,如今爹是力不从心,你如有好的主意,便自己忖度着办吧。” 罗成恭敬道:“儿子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得学,还是要叨扰父亲询问意见。” 罗艺听完,却只淡淡地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时间让你再学了。” 罗成眉头蹙紧,正想说什么,罗艺却摆了摆手,只道:“这事就照着你的想法定就是,有什么,咱爷俩商量。” 话音刚过,忽的又剧烈咳嗽起来,唬得秦夫人连忙从地龙上起身过来,替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背顺气。 单嫣坐在一旁,看着罗艺的病态,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罗艺是武将出身,从前素来又身子骨硬朗,从前素来没什么灾病。 可是自从这三年,他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眼见着许多事情都无法操持,尽数交到了罗成的手中。 从前在罗家,是罗艺说一,罗成不敢言二。 可是如今罗艺病中,许多事情却也离不开罗成,大小的事宜,也都是要与罗成商量了之后再办。 再加上从前罗成在北平王府军中的威望。 这两三年来,明着是北平王罗艺把持帅印,实则里外的人都是应罗成的令行事。 单嫣瞧着也知道,罗艺这是渐渐地准备放权给罗成,彻底叫他接班了。 单嫣依稀还记得五六年前她初来北平的时候,见到的罗艺是那么威严,那么叫人望而生畏,一站出来的时候,满脸凛凛的威风。 可到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几年下来,胡子鬓角都尽是雪白。 岁月不饶人。 从前那样铁面如山的样子,跟现在的病态格格不入。 单嫣收敛思绪,慢慢站起身来。 罗成正好也起身,冲着罗艺拱手道:“既然事情说清,儿子就不打搅父王歇息,先带着媳妇告退。” 罗艺的咳嗽止不住一样,说不了话,只咳嗽的间隙,朝着儿子媳妇二人略略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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