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嫣站在门的里头,静静望着随着大门拉开而逐渐显露的外界景象。 城内这端,街道萧索冷清,除了守城兵,唯只单嫣杜差寥寥几人。 城门外,却是明晃晃的火光。 数不清的火把,将关外这一片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亮子油松之下,森然立着重重叠叠地高头大马,折射出如麻刀戟的寒光影。 杜差咬下牙,按剑的手越发用力。 生产过后只休息了片刻便站立行走,下半身已然痛楚不堪,像是吞了把刀在腹中,五脏都搅在了一起。 单嫣咬了咬牙,忍着痛楚往前迈出一步,抬眸微微眯了眯眼睛,就见城门外浩荡的军队之前率先走出一人一马。 她穿过城门之下的长道,对方也已经策马悠然地走上了前。 马蹄笃笃,在单嫣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便闻得头顶一道男人的声音笑道:“世侄儿媳总算是出来了。” 单嫣抬头,就望见一张男人坚毅的脸孔。 夏明王窦建德的眼睛笑着,瞳仁深处却是冷光:“叫人好等呀。” “妾身见过夏明王。”单嫣垂眸不愿与他多言,也未拜见,“寒暄的话先不说,咱们开门见山。妾身知道,如今乱局之下您要取北平,不过也是为了能得一处养精蓄锐的屯兵之地。妾身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公爹已经被你们杀了,我夫君罗成远在瓦岗,北平内外的兵力加起来都敌不过您手下的人马。既然如此,与其鱼死网破涂炭这一方水土,不如我罗家献城。” “彦超兄若有他儿媳这等觉悟,今日我们兄弟也不会是现在的场景。”窦建德骑在马背上垂眸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我罗家愿意献城,只是,夏明王要答应三件事。”单嫣低声道。 她这话刚说出口,窦建德身后的队伍当中应声二人拍马出列。 “——大哥,不可!” 单嫣暗自咬牙,抬眸冷眼看过去,就见两个男人骑马一左一右立在窦建德身后。 一个年纪与窦建德相仿,四十多岁模样,黝黑的皮肤,怒目圆睁着如同张飞再世,手中还拎着一对莲花柄的铁锤。 余下的一个玄衣男人较之窦建德二人显然年轻不少,三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净,柳叶眉锋利,一双狭长微挑目中神色更锋利,波光一转,粼粼寒意。 此人肩膀上挎着一张硕大的古弓,马鞍侧的箭袋里装满了羽箭。 罗艺中冷箭而亡。 想来这个人便是苏烈苏定方。 单嫣不动声色,飞快地瞥了一眼窦建德的脸,看他的神色有些许犹豫,便知道方才自己的话倒是能诓住他的。 只是现在半路跑出个苏烈来。 窦建德虽率兵围困北平府,却到底也是正面突击,想凭兵力武力取胜。 但背后冷箭伤人的苏烈…… 只恐没窦建德这么容易应付。 若是错失了时机,话说得再好听也起不了作用,趁着苏烈开没开腔,单嫣隐忍下去,克制着心中的不甘与恨意对着窦建德毕恭毕敬地跪下去,脸上甚至还露出了顺服的笑容。 窦建德一愣,刘黑闼转头不明所以看窦建德。 唯有苏烈吊着眉梢,垂眸睇着站在马下的瘦弱女人,眼底衔了几丝戏谑。 “妾身知道夏明王担心什么,不过是担心斩草未除根之祸。夏明王,您不必担忧。”身上伤病的痛楚与此刻尊严挫败的心酸融合在一起,单嫣憋着,强迫着自己必须云淡清风地笑起来,“您杀了我公爹,但我罗家并不会从此记恨于您。如今天下硝烟四起,各路英雄争锋,但天下的主毕竟只能有一人。我公爹北平王既扯反旗,我罗家一家人便都存好的明日掉脑袋的决心。今日我公爹技不如人死在苏将军手下,我们家无话可说。人死不能复生,再做其他反抗也是无用,兵败如山倒,人死不结怨,我罗家献城,理所应当。” 窦建德看着面前这女人心悦诚服地冲着他拜了拜,心中有些犹豫。 他眼馋的便是在战火中仍未受损的北平府。 这样的北平,物资丰饶、人力储备充足,乃是他扩大势力最好的养兵场。 而今日罗家人愿意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心中怎不雀跃? 这可不止是天上掉馅饼了。 这是天上掉块做好的肥肉,还正巧掉进他的盘子里。 “你肯?”窦建德虽心动,却仍不太放心,迟疑地又问了一遍马下的人。 单嫣匍匐着,朝着窦建德折首低头,如同一只温顺的鹿伏跪着:“北平府,我们留不住,迟早也会归了您。既然如此,为何罗家不做个顺水人情?” 窦建德看不见单嫣掩埋在双臂之下藏着的脸孔是何等的憎恶,只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罗艺一死,罗成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北平根本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他收敛思绪,压下喜滋滋的心情:“方才你说我三件事是何?” 单嫣道:“其一,您放过北平王府当中罗家的众人。其二,入城之后,善待北平府的百姓。其三……归还我公爹罗艺的尸首,准许我罗家将他安葬。” 窦建德一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喜色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世侄媳妇如此深明大义,我还能不同意这三个小小的要求?” 身旁的刘黑闼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想阻拦可却忽然被身边的苏烈拽了下胳膊。 刘黑闼不解转头,却见苏烈倒是面色平静,听着窦建德满口答应也没出言阻拦,一双上挑眼微垂睫羽,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浓浓盘着打算。 单嫣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慢慢地想爬起身来,小腿上却怎么也使不出劲,膝盖一软冲着地上就要摔倒,好在一旁的杜差眼疾手快赶紧搀住了她胳膊。 她搀着杜差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 杜差与她对视,眼神里满是哀恸。 单嫣对他淡淡笑了下,眼底也是无可奈何。 “如此,恭请夏明王入城。”她搀扶着杜差,二人退到路边上,垂着头垂着眼态度诚惶恭敬地给窦建德的队伍让开路。 窦建德几乎兵不血刃夺了北平这块肥肉,心中美滋滋的,对着军队后方扬手一指:“彦超兄的尸首我已经命人放在后头的草席上,世侄媳妇命人抬了进城吧。” 单嫣忍着恨意,垂下眼道:“是。” “噢,险些忘了,有件事情我还得跟世侄媳妇你交代一声。”窦建德跨骑马上攥着缰绳,垂眸春风得意地对她说,“如今也算是北平易主,既然这儿归我管辖,北平王府,几位怕是住不得了。但我窦某人也不是心狠之辈,念着从前与彦超兄的情谊,暂时许你与王妃,并几个亲信暂时与我等兄弟同住府中,收拾一些细软物件带走。至于彦超兄的尸身,死人放进屋子不太吉利,你们就在城内外寻一处地方赶紧藏了吧,这天越发热起来,尸首臭了也晦气。” 单嫣仍是垂着眼,脸上挂着一丝违心的微笑:“是。” 窦建德满意点了点头,攥紧缰绳将马头一扭,对刘黑闼与苏烈说笑道:“走,传令下去,亲卫同我入王府,余下的各营在城外就地落脚扎篷,生火做饭!本王的命令,今夜犒飨全军!” “遵王谕!”刘黑闼、苏烈抱拳应声。 “王万岁!王万岁!”夏明王的军队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欢呼声。 一片欢腾当中,刘黑闼率先往城中走去开路,而后窦建德方跟随进入。 苏烈坐立马上,回眸过来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路旁的单嫣,也跟着窦建德同入城中。 单嫣默默地抬起眸,眼看着苏烈几人的背影越发远,苍白着脸色满头大汗地吩咐杜差道:“快!快让人把王爷的尸身抬进去。我们抄近路回去,要赶在窦建德之前回家。” 杜差惶急着答应,忙派人去队伍后抬了卷着罗艺尸身的草席放上马车,单嫣也跟着上去,一行人抄近路往着北平王府疾驰而去。 窦建德这边带着两个结义的兄弟进城,春风得意。 走了一阵刘黑闼转头问苏烈道:“三弟,方才我要劝阻大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看,那个女人表里不一得很,她嘴上说得好听,指不定是缓兵之计,要苟着命出去搬救兵来攻打我们。这个时候就应当铲草除根不留后患,你今日是怎么了?刀下留人可不是你的作风。” 苏烈想起方才在马前,明明心中深恶痛绝,脸上还满是逢迎笑容的女人,活灵活现的眉眼好似还在眼前。 他转头过去,吊梢的眼睛一跃笑起来,方才不急不慢地说:“我看她演得不错,就想让她多演一会儿。” 刘黑闼不耐烦道:“叽叽歪歪好一阵,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刚才直接给她一刀不就得了?麻烦。” 骑马在前的窦建德默默听着二弟抱怨,回过头来看着苏烈道:“方才你的眼睛一直盯着罗家那位世子妃,怎么,你喜欢?喜欢的话让她跟了你就是。” 苏烈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别说,那娘子很有姿色。”刘黑闼促狭地凑到苏烈身边,“哥哥给你记着了,清洗罗家的时候,这一口肥羊肉给你留着。” 吊梢眼里衔着一丝笑,苏烈的眉高挑,手中马鞭挥动,抢步越过刘黑闼跟窦建德,往前一骑绝尘。 两个义兄只听见苏烈背对着他们笑道:“不必,杀了吧。”
第189章 疾驰抄近道返回北平王府时,杜差便望见不远处王府门前聚集了一众的百姓。 杜差策马跟在单嫣的车旁,拧眉不安地道:“世子妃,城中的百姓好似围在王府门前。” 车内单嫣守着罗艺的尸身,听见这话立即皱了眉。 她打起车帘的一角往钱看,果真如杜差所说的一样。 北平王府门前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百姓,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有几百号。 再定睛细看,他们的手上都抄着家伙。 家中有兵器的都把刀枪握在手中,而没有兵器的,有些是收麦的镰刀,有些是翻地的钉耙,有些是上山砍柴的斧头,甚至有一些妇人手握擀面杖、扫帚伫立人群当中。 他们见到单嫣的车马驶过来,纷纷围拢上前,脸上神色愤愤。 单嫣当即急了,窦建德的人马就在不远处,再过一阵就要到来,这些百姓们手持武器堵在这里,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不顾身上的疼痛,单嫣撩开车帘就下车冷声呵斥:“今夜北平王府下令各家庇护不得出门,你们擅自出门是不将王谕放在眼里么!?杜差,吩咐人下去,把这群人赶回家中不得外出!” 杜差怔着看了一眼神色悲愤的百姓们,又望向单嫣,不知到底该不该动。 单嫣心急如焚,疾言厉色地冲着围在身边的一众北平百姓喝道:“快回去!这是王命!杜差,押人!押人听见没有!?” “世子妃,王爷是不是被城外的军队杀了?”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悲怆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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