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二 在闷雷响过第三声的时候,长宁公主盛清竹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宫人,随后挺直腰背跨进空旷的大殿。 这是她在废太子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原先还称得上精神矍铄的老人如今面上尽是灰败颓丧,她微微一怔,这才面无表情地一振衣袖,拜地叩首,恭恭敬敬道:“长宁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坐在上首的皇帝张了张嘴,手臂有些颤抖,他低声问道:“长宁,可是恨朕?” 盛清竹唇角一弯,垂下眼遮住眼里的嘲讽,恭恭敬敬道:“长宁不敢。” 皇帝似哭似笑,狠狠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恶狠狠道:“那你为何要找死!你几个兄弟的事,你掺合其中做什么!?” 盛清竹直起身,明明是跪着矮人一等,却仍有一副惊人的气势,她张口质问道:“陛下说这话时竟也不觉得心虚?自始至终,您可给过我生路,可给过我和二哥生路?” “你要平衡朝堂,就将大哥二哥推出去安定他们的心,你可想过若他们任何一个人占据上风,另一个会是什么后果?”盛清竹面无表情,道:“你没有,你怕是一点也不在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从一开始他们就必须遵从你的想法争斗,这么多年,你对哪个孩子有过半分真心?你毁了大哥二哥和三哥,你毁了你所有的孩子,你真的忍心吗?陛下,望你深夜入睡的时候,千万要睡安稳了!” 皇帝不可置信,颤抖着手指着她,反问道:“所以你就逼宫?你是女子!是公主!是我大盛的长公主,无论哪个皇子上位,谁不尊你为皇姐?你掺合进来,无论是成是败,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盛清竹将这话轻轻念了念,随后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父皇这话说的,可倒像是真心为了我好。” 这是废太子以来,她第一次张口叫父皇,只语气里尽是讽刺,没有半点温情。 盛清竹扬声道:“来人!” 门外士兵闻言鱼贯而入,一排排整齐地将整个大殿围住,盛清竹抬头看着他,看到了老人浑浊的眼球里浓浓的失望。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再次跪下,行叩拜礼,声音平稳无一丝颤抖:“太子殿下风光霁月,自来为臣子和百姓爱戴赞扬。今遭奸人陷害,皇父昏庸,平白使太子蒙受冤屈,还请陛下退位让贤,拨乱反正!” 她话出口却无人应声,眼里就已闪过了然,似笑非笑地抬头,道:“陛下好算计。” 这次进宫她带来的是当年出嫁时皇帝和太子亲自给她挑的府兵,长宁驸马家是武勋世家,光明面上看,似乎是怕她受委屈。 她的好皇父,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防备太子。他要牺牲最疼爱的大女儿送给臣子以图收回兵权,又担忧她与太子亲近,白白送一个助力过去。 何苦来哉? 这似乎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败局,但她没有怨愤,没有恐惧,脸上平静的可怕,她手里原本有更信得过的军队,可偏偏就要用这忠心存疑的队伍。 谁说她输了? 长宁公主永远都不会输。 盛清竹弹弹衣袖上的灰尘,轻声说:“父皇,今日之事,你可千万记好了。” 你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前赴后继想将你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此后你身边之人再无真心可言,你会深刻体会到,何为孤家寡人。 盛清竹突然大笑起来,一甩衣袖转身走了。士兵们不敢拦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高台上坐着的那个老人。 她来时冰冷肃穆不见笑容,走时却意气风发,仿佛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又好像即将解脱。 长宁公主被禁足了,与疼爱她的大哥二哥一起。 宫内外都风声鹤唳,噤若寒蝉,谁都意识到了异常,但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瞒得很紧,只说是冒犯天威,他的慈父心肠好像终于在此刻觉醒了一般,可造反之事想隐瞒住绝无可能,很快弹劾公主的折子就如雪花一般飞上皇帝案头。 是夜,盛清竹正端坐于桌前看书,她留下的后手自然不止这些,任谁再去挽回也无济于事,他们早都已经走上了绝路。 她正出着神,就听外面一阵喧哗,门外吵吵嚷嚷,很快就有丫头掀开帘子进来说,“驸马来了。” 盛清竹微微蹙眉抬头,表情冷淡,本要张口拒绝,沉吟片刻又似笑非笑道:“让他进来吧。” 丫头躬身行礼应是,很快一个风流俊秀的男人就掀了帘子进来,蹙眉道:“清竹。” 盛清竹冷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驸马今儿倒是有空过来了。” 长宁驸马娄熙当年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婚后前几年也未见有多收敛,面上装的一副深情的模样,可盛清竹厌恶透了他这副德行,她自小受宠,什么都要最好的,哪里看得上这种左拥右抱的风流种子。 娄熙道:“鸢儿有孕了。” 她没什么表情,道:“哦,恭喜。” 娄熙皱了皱眉,仍有些不甘心:“你就没什么反应吗?” 盛清竹想了想,道:“这应该是驸马第一个孩子吧,不容易,快四十的人了,等我死了,你就娶了她吧。” 当年的政治联姻,到最后彼此见一面都嫌烦,盛清竹懒得去想娄熙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于她而言,这种人的仰慕已经堪称是一种侮辱。 娄熙脸色一变,以为她是想说永远不能给这个孩子名分,就道:“你是该恭喜,自己生不了怨谁。” 盛清竹托着腮仔细打量他,她生的极美,眉眼更像当年冠绝京城的谢贵妃,五官轮廓却又与皇帝有几分相似,是个英气勃发的女子,即使已经不再年轻,依旧让人惊艳。 娄熙有几分恍惚,眼中的戾气渐渐淡了些,就听盛清竹笑吟吟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生孩子吗?” 她站起身走近,明明身量较娄熙要矮一截,却愣是让人看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盛清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娄熙的脸,轻蔑道:“我嫌你脏啊,娄世子。” 她不等娄熙说话,一把捏住他的脸,将他狠狠一推,一步步逼到角落处。娄熙瞳孔放大,被盛清竹强行按到椅子上,捏着脸左右看了看,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内里是烂的,我的孩子可不能流这么脏的血。” 接着,她厉声道:“未婚前就混迹花街柳巷,婚后几年了倒是知道收敛了,一边舍不得你那些莺莺燕燕,一边又装出一副深情的丑样恶心我,你当我是贱的吗,给点好脸色就凑上去,你配吗?!本宫可是天潢贵胄!” 娄熙被她的神色震慑到,这才看清了原来妻子眼中一直都是厌恶,从未作假。 他张了张嘴,低声道:“清竹……” “够了!”盛清竹闭了闭眼,“是你父亲叫你来的吧,你回去转告他,既然上了本宫这条船,得了好处,也要承担失败的后果,事情本宫已经做了,来不及了,趁着还没事发,最后享受几天吧。” 娄熙只是个整日风花雪月的清流公子,并不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并不妨碍他觉得恐慌,“你什么意思?” 盛清竹道:“你父亲让你来说正事,你却只想着你那一亩三分地,满脑子情情爱爱,废物东西。娄家败的不冤。” 她能看出娄熙原本过来的目的不是这个,也许是晋阳侯那个可怜虫终于意识到了她做的事情,想要弥补一二,就让这个看着对她一往情深的驸马过来试探,谁知道娄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脑子情爱,从他第一次纳妾说是想让她吃醋,盛清竹就想杀了他了。 什么东西! 娄家主为晋阳侯,当年四大家族还鼎盛的时候军中声望就不低了,原本荣国府才是皇帝真正忌讳的,奈何贾代善死后生了一堆废物子孙,整日闹笑话,晋阳侯就成了首要除去的目标。 而收回兵权的方式之一就是联姻。 盛清竹说不上联姻哪个最可悲,荣国府如果没有败落,当初她该联姻的就是比她小几岁的贾琏或者贾珠,一个风流种一个早死鬼,横竖都是牺牲品。 都是废物东西。 她后退几步,冷声道:“来人,把驸马请出去。” 今夜的事倒更像一个导火索,将一切掩埋于底下的脏污全部点燃,朝上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风向,几位皇子开始互攀互咬起来。 倒了这个这个倒那个,死了这个死那个,朝堂上一片血色满天,这些矜贵的龙子龙孙仿佛都褪去了往日的体面,污点一个个爆出来:养男宠、纵容下人强抢民女、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克扣军饷……等等罪名,层出不穷,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像是要把整个皇家虚伪的皮都撕开似的。 皇帝端坐于殿堂之上,他早就察觉到了这是大女儿的报复,却无能为力。若这些儿子们没有做过,哪里会被捏着把柄推着走? 他闭了闭眼,咳了一声,众人皆以为他要对几位皇子做出审判,却听已经衰老不少的帝王哑声道:“长宁公主,专横弄权,以女子之身涉足朝堂,不遵女训,德容有亏,今,革去其公主封号,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原本还在吵嚷的朝堂上皆是一静。 这是本朝以来第一个被打入天牢的皇室子孙,以前最差也就是圈禁起来,而且这罪名一听就不是最主要的。 虽然他们也厌恶女子弄权,看不起长宁公主不守妇道的样子,但还真不至于打入天牢,天牢里都是关押犯人的,皇室血脉,何至于此? 当下不管愿不愿意,都哗啦啦跪下来求皇帝收回成命。他们怕这是一个开始,怕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真正插手朝堂的皇子们和他们这些追随者了。 但皇帝出乎意料的坚定,谁劝也没能撼动他的想法,最终长宁公主被如今唯一没被攀咬的四皇子送入了天牢。 一身白色囚服穿在盛清竹身上竟也能有绫罗绸缎的效果,她穿着单衣,单薄的布料几乎能映出骨头,四皇子这才发现其实盛清竹很瘦,瘦到几乎只剩骨头。 盛清竹并不介意简陋的环境,席地而坐,闭着眼要求要与四皇子私下聊几句。 四皇子犹豫片刻,倒也同意了。他是目前还没倒的皇子里最有优势的,狱卒也给他三分薄面,微微躬身就退出去了。 等狱卒出去,盛清竹才睁开眼,低声道:“小四,我想最后请求你一件事。” 四皇子听着这个久违的称呼怔了怔,半响才道:“皇姐请说。” 盛清竹道:“我死后,请你善待大哥二哥。” 她说着,竟是挺直腰背坐了起来,对着四皇子行了一个大礼。 四皇子哪里敢应,忙伸手去扶,手指触到她纤细的手腕,温热的让人心酸。 四皇子眼眶微红,低声道:“皇姐只管放心。” 盛清竹对他笑了笑,笑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回去吧。” 四皇子抿着唇站起身,转身正欲离开,没走多久就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小调,声音低哑,在昏暗的空间里回荡。 四皇子脚步一顿,脸上突然闪过几分愕然。 这是一首童谣,他本以为自己忘了的。 那时他刚刚丧母,后宫一片混乱,皇帝在前朝后宫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他,有些捧高踩低的宫人还当四皇子失势了,一个个都怠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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