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等他身体好些了,你要好好教教他……你当初可不是这么任性的小孩。” 母亲没有再为难我。她好像真的只是来确认我的情况,然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商讨禅院家给我家的补偿。 终于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变得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说。 劫后余生,无数触氵手从我周身爬出,环绕在我和直哉周围,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它们的存在让我感到了一丝安全。 我同直哉一同倒下,蜷缩在病床上,用手抚过他的肩头,抱上他的背部,将脸埋进直哉柔软的腹部,闷闷地发问:“你会保护我的吧?” 因为我救下你的命,所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直哉睡在这片漆黑的泥潭里,他用双手轻轻抱住我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我的头发。 “泉鸟。” 他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禅院家男人理解的保护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闭眼。 第十一章 ◎新衣服【修改】◎ 禅院家保留了老派华族那衣物熏香的习惯,顺滑的布料摩挲过皮肤,散发出古典的木质香味,但更多的是由直哉偏高的体温带出的,孩子气的奶味,这让他显得非常无害。 尽管直哉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十分笨拙,心力交瘁的我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我发动“未尽之言”的效果,试探性地向直哉发问:“你想出去玩么?” 他未经思索地回复我: “不想。” 察觉到我若有退意,直哉便停下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好孩子。” 得到了承诺之后我忍不住愉快地眯起了眼睛。病房外是有母亲存在的地狱,我想要多逃避一会儿,自然得想办法安抚直哉。 “你想要什么么?点心?还是玩具?” 那份满意的心情通过咒具传达,让直哉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那——抱我。” 显然他跟教课的老师学了一口京都腔,说话的语调柔滑婉转,拖长的尾音十分适合撒娇。 以身体不适、照看直哉为由,整个白日我都心安理得的躲在病房里。 …… 母亲没能在禅院家停留多久。 虽然向禅院家索取利益十分诱人,但家族颜面同样重要,有关这次事故的协商一经通过,父亲就以“不要过多干涉在外学习的孩子”为由将母亲带了回去。 母亲离开后,包括阿玲在内的仆人们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试图以惋惜的口吻感叹“她离开的太急了,不然你们母女还能再多所说些体己话。”,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身上如释重负的快活。 就算没有亲临现场,我也能猜到双方唇枪舌战的激烈程度。 好不容易结束了咒灵的祓除任务,回家就遇上这种闹剧。 直毘人会对我抱有不满么? 等到直毘人放下家族事务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室内亮起了鹅黄色的灯光,温暖的柔光将室内的一切照得暧昧不清,可我心头的不安却仍然浓重。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直毘人单穿一件打底的靛青浴衣,绣有家纹的羽织被他松松搭在臂弯上,他夹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脸上表情一派轻松悠然。 不过似乎觉得空气闷热难耐,直毘人行走间,用手掌随意地扯开了衣领,露出一大片小麦色的胸膛。 我悄悄打量着男人被暖光柔化的面庞,正想尽妻子职责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结果还未起身就被他轻轻压住了肩膀: “嗯?我柔弱的大小姐坐在那里就好了。” 如是说着体贴的话语,直毘人将羽织挂上一旁的衣架,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上了病床的边缘,扭头看向我的脸庞。 “我等了您好久……是母亲给您添麻烦了么?” 以漆黑的眼眸扫过我的问题,直毘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没有哦,担心孩子总是人之常情,作为父亲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过她真是位富有活力的夫人。我头一次见到那么能言善辩的人,一直‘我们泉鸟、我们泉鸟’的,简直像是把你的言语能力都夺去使用了一样。” 直毘人眯着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三言两语将母亲的强势一语带过,然后兴致勃勃地将先前夹在手下的木盒递向我: “现在我更想听听你的声音,让我们聊聊别的吧,比如——我们泉鸟会不会喜欢新衣服。” 京都岚山祐斎亭,作为《源氏物语》故事的舞台,川康端成的居所,不仅孕育出各类脍炙人口的作品,还保留了一种梦幻绮丽的丝染技艺——“黄栌染”。 在即位大礼和大尝祭等重要仪式上,天皇所穿的礼服就采用了这种工艺,特殊的颜料混合了岚山的泉水,被工匠精心绘制而出花纹能在光线下显示出不同的颜色。 直毘人邀人定制的和服以琉璃绀色为底色,其上点缀着银白色的精美花纹,看起来低调而典雅。 但当这件衣服被放在灯光下时,那细碎的花朵被光芒照亮,便迸发出不一样的美丽。 它仿佛是镶嵌于螺钿宝匣的夜光贝母,泛出神秘的幽光,又像是匠人从夜幕上裁下的一抹星河,能照亮任何一双黯淡的眼眸。 我抱着衣服变换手头动作,欣赏怀中群星闪烁,忍不住赞叹道: “真漂亮。” 直毘人注视着我,他大度地包容了这孩子气的举动,语气含笑、目不转睛: “是么?如果喜欢的话就穿上让我瞧瞧吧。” 衣服漂亮归漂亮,但大病初愈,我正虚弱得要命,可不想麻烦自己在他面前更换衣服。 “现在么?我手臂上的疤痕还没有痊愈,和这衣服太不相称了。” 都说伤痕于女人是缺陷。 轻轻将这棘手的礼物放下,我神态落寞,企图以这种说辞打消直毘人的兴致。 “让我看看。” 男人不退反进,他主动牵起我的手掌。宽大的袖口随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了我丑陋不堪的小臂。 本应如羊奶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殷红的痕迹,手腕部位尤甚,简直像人被绳索狠狠束住双手,强压在地,挣扎许久后留下的刻印——暴虐残忍,让人恨不得倒抽一口凉气。 真讨厌。 不该因为讨厌药膏那湿滑的触感,就把纱布拆下来的。 房间内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沉默,我望着垂眸不语的直毘人,通过肢体接触,恶意地关心他道: “很恶心对吧?” 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非要看的。 “不。” “我觉得这很惹人怜爱……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是位杀戮果决的术士,宽大的手掌上布满了锻炼留下的茧子,骨节也很突出,充满了明显的男性气质。 但这时候他又变成了一个“怜香惜玉”的普通男人,会用手抚摸我的伤痕。 手臂上的新肉细嫩又敏氵感,随他摩挲的动作,泛出一阵又一阵的痒。好像在被大猫粗糙的舌苔舔舐,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我觉得不好看,我想让您看到更漂亮的我。” “而且好痛,光是看到这些伤口,我就会想到可怕的咒灵,好痛……” 还是狗狗好,小狗的舌头薄而光滑,带着暖暖的气息。 我不满地抱怨着自己的遭遇,像每个普通又柔弱的女人那样,提及阴影时,委屈地几乎要落下眼泪。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再为难我了。 “好,我们不看了,伤痕不会在你身上存留太久的。” “你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 直毘人沉声安慰着我,将袖子重新放回我的手腕。 他理我离很近,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眼角还能扫到他大敞开的衣衫内紧实的肌肉,以及缠绕其上的纱布。我决心将话题引到直毘人身上:“您呢?您也受伤了么?这次出任务遇到有遇到什么危险么……” 我对直毘人和一级咒灵搏斗的过程毫无兴趣,能在我心中留下痕迹的只有他为直哉带回的咒具—— “我的小公主”,特级封印物,内容物为十二套的女童服饰,造型可爱、功能实用、涵盖四季。 传言这套封印物来自某位心灵手巧的母亲,是她倾注所有爱意的心血作。 【我的孩子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听说给病弱男孩穿上女装,就能瞒过上天的眼睛,保佑他健康长大,我就为了他缝制了一系列漂亮的衣服】 【衣服非常合适,我的孩子看起来像个可爱的小公主。就算他的父亲承受不住压力离我们而去了,有他的存在,我也能坚持下去。】 【可我的宝宝越长越大了,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他不能穿上这些漂亮的裙子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变成肮脏的男人!】 【做妈妈永远的小公主吧!只要舍弃一些东西、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放心吧,妈妈不会弄疼你的,很快就结束了。】 被执念蛊惑的女人最终向孩子举起了刀具。 因为执念深沉,所以封印物效果也非常出色,只要注意每天的使用时限,就可以最大程度保护幼子的安全。 我终于得到了今晚最有趣的东西——过家家游戏的新道具。” 第十二章 ◎噩梦【修改】◎ “真是用心的礼物,不知道直哉会不会喜欢。” “我这就叫他来看看,刚好也到了他的睡觉时间。” 直毘人不是喜欢看到别人使用他的礼物么? 既然我不愿意在他面前更换衣物,就让他的儿子来满足他的心愿吧。 夜色已浓,眼见直毘人无意因母亲迁怒与我,我迫不及待地摇动床边的铃铛,企图暗示他早些回去,享受和洋娃娃的二人换装游戏。 “打扰了老爷、小姐。” 无意打破夫妻夜话的气氛,阿玲小心翼翼地观察直毘人的脸色,见他表情平静,她明显舒了口气。 “少爷一直吵着要见您呢……” 许久未见的继承人让直毘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爱的笑意。 “这不是我可爱的儿子么?让爸爸(PAPA)抱抱么?” 直毘人如是说着主动伸手将直哉抱了起来,语气十分亲昵,为了逗儿子开心,他甚至主动上举手臂陪他玩些举高高的幼稚游戏。 孩子记忆有限,总是外出的父亲让直哉一时有点陌生。 但出于孩子的天性,他还是勉为其难接受了游戏的讨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后一旦玩腻便朝直毘人皱皱鼻子,把手伸向我的位置。 直毘人也不恼,他嗤笑了声:“没良心的小东西,更喜欢泉鸟么?”,随意地拎着直哉的腰带把他递到我:“就算想亲近救命恩人,也不要变成只会人撒娇的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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