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香织’的去留,让她的丈夫去决定吧。” 和失去友人陷入混乱的我不同,甚尔的判断更为理智。他根据现在的情况如是分析,仅在提到罥索时,泄露出明显的厌恶。 “但罥索……我绝对要亲手杀了他。” …… 虎杖仁选择留在香织身旁。 他是香织的第一位监护人,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很清楚那是奇迹才能拯救的伤势。同时,作为相爱的丈夫,他也熟悉对方的生活细节。 他们依旧相敬如宾。 只是带“香织”产检时,仁不再主动牵起她的手掌,也不会抚摸她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 我猜测他早已看清现实,寻了机会在等候区向他搭话: “你打算怎么办?” 粉发的青年平静地望着彩超室紧闭的大门,回答道: “手术前,香织抓着我的手,说希望悠仁能活下来。” 提到即将降临的小孩,男人眼底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喜悦。他好像一个失去归处的鬼魂,肉身早已随妻子的死亡消逝,仅凭借一个“愿望”麻木的徘徊。 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在孩子出生后放弃自己。 可我并没有安慰虎杖仁的资格。 我只能为了完成香织的遗愿,抑制对罥索的憎恶,在清醒的时候加倍努力,寻求完全掩盖宿傩气息的方法。 好在虎杖悠仁诞生前不久,封印的术式顺利完成, 他是个健康的男孩,肉粉色的头发,琥珀似的眼眸,俨然父亲的小小翻版。可爱、活泼的模样令我露出笑容, 悠仁一定能给他的生活带来希望,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青年,祝福道: “恭喜你!” 虎杖仁看向儿子的表情使我如鲠在喉。 夜深人静时,我亲吻丈夫的嘴角,向他道出心中困惑: “我不明白,我觉得男人很在意子嗣。” 甚尔无奈地注视着我,随手撩起我脸侧的长发,发出一声嗤笑: “是读书读太多了么?你在这种时候就像个书呆子,教条得可爱。” 他从自身角度出发,解释说: “不是说感情都需要培养么?不像是怀胎十月,付出了努力的女人。比起相爱相伴的老婆,孩子更像突然闯入世界的陌生人,男人总需要反应一段时间,从零培养感情。” 细致地用手指摩挲我的面颊,描画眉眼的轮廓,说起常和自己一起意愿陪护的仁,丈夫垂下眼眸发出叹息: “我觉得他更希望孩子像香织吧……” 难怪甚尔起名时毫不积极,也不喜欢主动摸我的肚子跟孩子说话。 的确,比起同一个宅子长大,有血缘关系的禅院兄弟们,他更在乎孔时雨、新罗、仁这样切实跟他相处过的人,交往时也更随性。 “你要爱他。我没有被父亲关心过,所以希望孩子至少能……” 我牵过甚尔的手掌,将它在腹部,如是央求。 甚尔笑了一声。 “我尽量。” 他是我诚实的小狗,对于没把握的事向来不喜欢承诺,所以只是用额头贴向我的额头,请求说: “到时候妈妈你教我怎么爱小孩吧。” …… 怀孕到第九个月,胎儿发育完全,身体变得异常沉重,烦躁、焦急,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不断出现。 我正处在关键时期,为防止意外早产,罥索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例行的身体检查都在沉睡中进行。 十二月我和甚尔的孩子惠顺利出生。 这孩子出生在冬至那天,诞生日的发音恰巧与父亲的名字相同,就连外表也有些相似,是禅院家标志的黑发绿眼。 更深邃、更浓郁的墨绿,让我想起国外电影中女主角昂贵的丝绒礼服,或者月夜苍翠的密林。 只要看他一眼,万般柔情便在心头涌起。 生产前我喝下了罥索制作的甜汤,那是他在作为人母后吸收经验研制的新药,它有效减轻我的痛苦,比起撕裂、挤压的疼痛,我感受到更多的是疲惫。 ——仿佛花朵开到荼蘼,在孕育果实后逐渐枯萎。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像是之前为惠积攒力量所承受的代价。现在孩子已经诞生,我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所以我亲吻婴儿白净的脸颊,询问丈夫:“他真可爱,像甚尔一样。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检查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带惠回家?” 尽管在医院能拥有全面且及时的照顾,但果然还是自己的家最舒服。 浴室里一黑一白的柴犬毛巾间放上惠的小毛巾,惠也会喜欢小狗么? 主卧要加上一张婴儿床,原木的吊顶绑上月亮与星星的挂件,会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希望能让他露出微笑。 孕期我和甚尔商量好了家中布置,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些。 可现实情况却是孩子随时可以回家,需要得到照顾的人是我。罥索用药物抑制住我的痛苦,缓解身体的恶化,却没法扭转这一进程。 在医院渡过终生也是陪伴孩子的一种形式。 先前我耗费数月仅净化宿傩的一滴血液,让它给予虎杖新生,眼下并没有充足的时间给我复用这个方法。 穷途末路之际,罥索笑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健康的活着。我以灵魂作保,契约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你们听说过‘满月礼’这种仪式么?孩子满月这天会接受亲族的祝福,表示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孩子之后都会健康成长。” “其中有一部叫做‘佩璋’,由父亲将玉佩佩戴到儿女身上代表祝福。” 在到惠满月那天,罥索会带甚尔前往十神器“生玉”、“死反玉”所在的封印地。“生玉”可以使生者充满活力,“死反玉”能让死人复生,罥索会用这两种力量为我与孩子献上祝福。 按照仪式要求,满月前一天我和惠终于能回到家中。 虽然身体极为衰弱,但是抽时间为孩子介绍“家”这点事仍不在话下。 照片、钢琴、糖果,摆在家里的全都是我的宝物。 “还有爸爸,你和他都是我最好的宝物。” “惠,跟爸爸说再见哦。”我轻捏孩子柔软的面颊,然后拖起他的小手指向门边的甚尔。 不知道是追寻我的手指,还是真听懂了这句话,小小的惠转过脑袋看向甚尔的方向,发出含糊的“啊”声。 甚尔冲惠瘪了瘪嘴角。 “傻小子。” …… 从住院到现在已有六个月没有回家,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我想给惠弹《摇篮曲》、想要给他看珍藏的影集。然而产后我每天行动时间有限,没一会儿就会感到疲惫。 我将惠抱进床边的摇篮,将头靠上栏杆,道歉说: “对不起、妈妈又要睡着了。” “但没事的,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爸爸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甚尔是最强的。 他带我离开禅院,我们结婚有了孩子,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辛苦的事情,只要能得到十神器的祝福,只要再等一等,一定能得到幸福的家。 第七十章 ◎我答应过他◎ 凌晨时分, 我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枚莹白光晕入目而来。 “莹莹闪烁的月之灯”,用以驱散噩梦、稳定心神的咒具照常运转, 流水似的月华自其倾泻而出,莹白的光芒将房间铺满。 明明将人带上云端的美丽景色,却让我感受到高空中被冰封的凉意。 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还是空调因故障停止制热? 一月底, 两天前池袋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晚间温度骤降零度以下。为了防止着凉, 除去换气时间,我所在的病房暖气不断。 照理说家里暖气也应和医院保持一致。 身边幼小的孩子睡得正甜,莲藕似的胳膊从婴儿床的栅栏伸出,依恋地抱住我的手指。 不忍打扰他的美梦, 我努力放轻动作, 单手在枕边寻找遥控器。 离开医院的决定还是太草率了么? 四肢重得像是灌了水泥, 光是撑起身体把遥控器对准空调, 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让我觉得疲惫。 而且还是好冷。 明明把空调从25℃提高到28℃, 风力选择最大,扇叶来回扫动, 干燥的热风直接吹风面颊, 我仍忍不住瑟缩身体。 “叮铃、叮铃” 风吹动摇篮的挂饰, 嫩黄的月亮同星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吵醒了小小的惠。 攀升的室温令他面颊发红。 惠不安地扭动身体, 企图蹬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平稳的咒力也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惠觉得热么?对不起……” 我用手指抚摸他细软的头发。 婴孩睡眼惺忪, 他茫然地环顾周围, 寻找抚摸的来源。 墨绿的眼眸同我对视, 认出母亲的位置后, 便拉住手指“呜呜”地蹭了过来,企图将圆圆的脸蛋挤出栅栏。 “要妈妈抱么?” 将手掌穿过栅栏,惠便把脸蛋紧紧贴上。小动物般依恋,那模样令我心中愧疚更甚。 尽管父亲强健得好似野兽,但有母亲拖累,一个月大的孩子轻得像只小猫。 我可真没用,有什么是我能给惠的? 将惠搂入怀中,垂眸望着他稚嫩的脸庞,我思索许久,取出一枚朱红锦囊,把它挂上惠的脖颈。 ——“祝福的烛火”。 以“反转术式”的火焰为核心的护符。 “火焰”自古便有净化邪祟的寓意,熊熊燃烧的烈焰足以吞噬恶意,镇压诅咒。而护符封闭的术式结构在守护“火焰”的同时,还有禁锢灵魂的作用。 兼备攻守两种特性,因内部阵法完整,就算术士死亡也可以正常运转。 它是我拥有的最强咒具,在这个寒冷又孤独的夜晚,莫名的不安驱使我将它放在儿子身上。 可惜我并不知晓驱动火焰的方法,现在只有利用血肉指向甚尔灵魂这一种途经用途,特级也成了一级。 好在惠并不在意这些细微差别。 他用手指捏着精致的布囊,露出好奇的表情,甚至轻轻咬了一口。 发觉口感不太美妙,惠张嘴吐掉护符,“唔唔”抬头想要跟我撒娇。 然后这动作戛然而止,他突然扭身看向卧室门口的位置。 “叮铃、叮铃。” 除了摇篮,公寓大门也设置了特别的风铃,会在客人到访时发出轻鸣。 甚尔在分别时请来了赛尔提、临也以及相熟的术士,他们暂住隔壁,辅以结界,布置本应万无一失。 除非遇上棘手的“空间系”术式,将整个楼层连同他处,彼时风铃会是守住“家”的最后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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