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的心中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窃喜。其实我早就明白,我的猜测原本就毫无迹象、毫无依凭,只是我自己在漫长时光中反反复复的自我拉扯罢了:“我明白了。” “我以前倒是很羡慕你们。”凌霜忽然说,笑容中带了点对过往的怀念,“你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 “还有沐橙,我们三个一直都在一起。”我苦笑,并没有向凌霜坦白我的异禀天赋和那些幽魂的存在,“对沐秋来说,我和沐橙是一样的,都是妹妹。” “我倒觉得不太一样,他很疼沐橙。” “确实,毕竟是亲妹妹,他很爱护沐橙的。” “但是他有点儿喜欢欺负你。” 凌霜的话让我颇感讶异:“他有吗?”说完我就笑了,我想起他总喜欢伸手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鸡窝,又想起他总是鄙视我玩森林冰火人。如果那也算是欺负的话,那确实是的。 “真的。我记得,那时在孤儿院里,苏沐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没有什么不让人放心的。所以,看到他老爱欺负你逗你玩,我还有点惊讶。” 我在记忆中搜寻着年少的苏沐秋的身影。正如凌霜所说,落在他人眼中,他始终是一首对仗严谨平仄协调的诗,教人读来仍有回甘;然而,我和他的相处却永远都是缺乏诗意的,只是一串意味不明的笑声,一堆破碎的字句,一些支离的片段,缺乏任何意义,没有丝毫美感。这种特殊曾经让我自卑。 “我觉得……当然,跟你一样,只是当时的我觉得,苏沐秋如果有了喜欢的女生的话,大概也会是这样的——没有那么端着了,不是完美的,有了点儿……怎么说,小男孩的活气。”凌霜似乎格外满意自己的用词,微微颔首,“是了,活气,可以撒娇、不怕犯浑的那种活气。” 我懂凌霜的意思。他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却总背负太多的枷锁。面对沐橙,他始终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以至不惜用自己的未来换取了沐橙的未来;面对凌霜,他一直为没能从宁院长手中救下她而愧疚,以至于多年后哪怕冒着致命的暴雨出门也要将功赎罪。唯独在我面前,他没有任何的责任,也不存在任何的辜负,他可以坦坦然然地做他自己,可以把我的头发搞成一个鸡窝,可以带着我狼狈为奸地夜游水月洞天,可以翻着白眼鄙视我的4399爱好。 “如果他真的有过喜欢的女孩子的话……小晴,那我觉得是你,只能是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心中却还是因为凌霜的话而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圈圈涟漪变成了摇曳的晶莹水光,水光又化作惊天骇地的浪涛。我像是被一语惊醒的沉眠之人。 这确实是一种奇妙的经历。距离苏沐秋存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而我和凌霜竟机缘巧合地坐在了一席,描摹着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模样,猜想着他曾经有过的心思。 原来,我们都以为苏沐秋曾经喜欢过对方。 我忽然想起了方才那场讲座的宣传标语了——爱情就像公厕的玻璃窗一样模糊。我不喜欢公厕这个定语,我倒忽然觉得,苏沐秋的心像是一面起了雾的玻璃,朦胧又模糊,教人看不分明,也无法伸出手指去抹开雾气,将他的心事看个透彻。 ——会是我吗? “可惜,再也见不着他了,他的心思,没人知道了。”凌霜用双手拢住纸杯,面露歉疚,眼中隐然有了泪光。我想起方才在她的公众号里浮光掠影般看到的一句话——“遗憾才是生命的底色”,也不知道她在键盘上敲击下这串句子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曾经想起苏沐秋。 告别了凌霜走出咖啡厅时,天色已晚,我望着天边最后一丝白光,心生怅然。我打通爷爷的电话,他们那边自是早就结束了流程。爷爷说,苏沐秋的事宜急不宜缓。老余的飞机估计会在今天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抵达,等他一来就必须马上开始布阵。现在,爷爷去浦东机场接老余,三位鬼魂先生则待在复兴公园筹备阵前事务。苏沐秋虽然现在也在那里,但这几个小时他确实是无事可做的。爷爷建议我把他领回家去,再聊一聊天,把该讲的话都好好讲清楚、说明白,等这阵法过去,就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爷爷的一番话说得我心惊肉跳,我算是知道我的悲观主义思想来源于谁了。 “等老余到了,我给侬打电话。” “……晓得了。” 我挂上电话,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想要走进复兴公园去找苏沐秋。可是,公园已经过了开放时间,我进不去。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尚且可以翻墙进入,但是现在街上兀自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好贸然强行闯入。无奈之下,我只能向一位路过的鬼魂小姐求助。那位穿着旗袍的优雅民国小姐踩着高跟鞋,施施然地走进复兴公园,不一会儿便带着一脸茫然的苏沐秋走出了门。他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一身皱巴巴的短袖蓝格子T恤衫,在冬日的街头尤为醒目。还好,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他。 “小晴?现在我们要干什么?”苏沐秋挠着头问我。 “我先带你回家,我们在家等余爷爷。” 我领着苏沐秋往地铁站方向走去,和他絮絮地说起那已经成为了凌霜的宁萱姐姐,但是却隐去了我们对他的一番讨论。苏沐秋听了凌霜的近况,颇感欣慰,走在我身边的步伐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今天正是平安夜,从雁荡路到淮海中路一路都洋溢着热闹非凡的圣诞气息。沿路的街树上挂满了银色的彩灯,而低矮一些的灌木丛则洒满了点点金辉。一时之间,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仿佛银河落入了人间,让人忍不住想要徜徉其间。无数对言笑晏晏的情侣和我们擦身而过,他们的表情生动而又热切,仿佛青春是燃不尽的火,生命是取不竭的水。 我们在K11巨大的圣诞树前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这缀满了镂空星星的高树,晚风送来了商场中播放的圣诞歌曲,热烈而又轻盈。歌声,笑声,说话声,一个人呼唤另一个人的喊声。这是人间最为平凡的一个夜晚,这个凡俗的人世闹闹哄哄,一如既往。 我转过头看苏沐秋,却见他正抬起头,正在看这铺展延伸的人造银河。 如果最好的情况可以发生,如果一切都如我们所愿的话——那么,明天的此刻,或许苏沐秋也会像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无数路人一样,穿着厚实的冬季外套,裹着暖和的针织围巾,小口小口地在风中吐着白气,行走在盛大的灯光下,温柔地握住恋人小小的手心揣入口袋,共享这个完美的圣诞之夜。他可能拥有的未来就像眼前这灯光璀璨的人间银河一般耀眼,灿烂如斯。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莫名其妙地和我走在路上,看着平凡人世的人来人往,却隔着一道生死的屏障。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我没有看灯光,却隔着这重重的华灯,抬头望向天边悬挂的一弯极为纤细的月牙。 我忽然想起了凌霜对我说的话。月娘照着我们,她总是照着我们。这抹清冷的月光,在大都市的市中心显得黯淡了,却仍然愿意静谧地散发着光辉,总能在我心中勾起近似乡愁一般的情感:清冽,澄澈,能洗净一切污垢,抚平所有伤痛。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月光洗净了我的心灵,让我对他的喜欢沥去杂质,变得干净透明。而今夜的月光,却又让这份心意笼上了一层柔和又缥缈的暖雾。十八岁的顾熙华在我二十六岁的身体里借尸还魂,已经不再那么年少的我却恍惚间又有了些独属于少女的情思和妄想。我不想再做一个逐光者,不想再单纯地仰望和憧憬他了。我想成为那个握住他的手的恋人,我想和他回到滚滚红尘之中,做一对凡尘俗世中的并肩而行的恋人,拥有他的拥抱和亲吻,分享他从今往后数十年的余生,在我们悉数白发苍苍时才一一化鬼,在玄秘的幽冥之间永生不灭。 如果他能够活下来,那么,我想要为了我自己自私一回。 我想成为我梦中的那个女子。 ——会是我吗? ---- 作者有话要说:2022.02.18沐橙生日我来更新啦!祝沐沐生日快乐! 左手小拇指戴戒指:表示不婚主义这章写得格外痛苦,大修小改过好几次,想要更加细腻地展现人物心态的改变,会有现在的字数我一点都不意外_|||关于宁萱姐姐的结局,其实几年前是一个更加悲剧性的故事。但是我现在想要让她走向光明,哪怕有一点理想主义。 本章是正文的倒数第三章 啦!顺便这里公告一下,因为开学+要改论文+我番外还没存够稿,这篇文章恢复周更哦!让我们新学期一起加油努力!下周五见! 2022.03.01 修改错别字
第17章 天若有情 我又带着苏沐秋回到了家中。 我是个偏门学科的教师。去年我的母校光远中学没有招人,我便只能将简历投去了位于浦东的阳明中学。经过一番颇为残酷的龙争虎斗,总算是将这职位归为了囊中之物。然而,阳明中学毕竟在浦东,距离爷爷家有一定路程,为了通勤便捷,我便在距离阳明一站地铁的世纪大道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独自一人居住。 我的朋友不多,也没有男朋友,这个住处除了爷爷之外乏人问津。倒是一些热心快肠的鬼魂见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独居一隅,时时嘘寒问暖。我和苏沐秋走出电梯,远远地便看到楼道里聚集了一众幽蓝的鬼魂,似乎早就在恭候我们的到来。 他们等的不是我,而是苏沐秋。消息在鬼魂之间总传得特别快,尤其是苏沐秋这样的大事。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杨大娘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了活命的可能,热络地迎了上来。我原以为他们会劝说苏沐秋打消冒险的念头,安安生生当一个永生不灭的鬼魂。然而,并没有。杨大娘伸手,颇为心疼地轻抚着苏沐秋的头发,仿佛在痛惜自己的孩子一般,连声说道,好的,好的,活着是好的。小伙子这么年轻,要好好教活下去哦。她伸出手,牵住了她的长子阿锁。阿锁虽已当了百年的鬼魂了,却依然是四岁夭折时的心智,颟颟顸顸。杨大娘抬头望向苏沐秋,眼中覆了一层泪水的光。她说,有的时候,她很希望阿锁这些孩子可以有机会长大。这里的团圆很好,可是人世的热气是无与伦比的。围在苏沐秋周遭的一群与我相熟的魂灵也纷纷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原来,永恒不灭的生灵并不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他们都是一群一生都已盖棺定论的人,比起永远地化为一缕幽蓝的灵魂,他们更愿意在这红尘中沉浮,去笑、去哭、去爱、去恨,去用肉|体凡身经历这一切的劫难。 我们告别了这群鬼魂,开门,亮灯,踢鞋,摘下围巾,挂起外套,我像平常一样走进了房门。我引他在沙发上坐下,为他打开了电视。我们回家的时间卡得刚好,正是沐雨橙风的个人赛。许是因为受到了哥哥的激励,今天沐橙的状态格外好,操纵着沐雨橙风接二连三地轰出火炮,电视屏幕上一时之间烽火连天,教人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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