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的黄昏中,无声呜咽千里迢迢、仿佛跨越苦难受尽折磨才堪堪抵达师长的耳边,委委屈屈地哼出几声百般忍耐后不可抑制溢出的哭声。 窗外白鸟展翅啼鸣。 【老师……】 “老师,怎么啦?”她不安地询问,眼里是担忧,手里的咒骸也一同转过头来,一大一小同步盯着他,“难道您做羊毛毡终于影响视力了吗,我就说应该换个光线明亮的地方。” “老花眼了怎么办,再怎么样也应该装个电灯吧!” 在山洪中被拉出一条命的黑发少女没有寻常咒术师的消极,反而更加热烈的生活,拖着条瘸腿在高专四处溜达,还一反常态主动参与了咒术师等级考核。 “没事。”夜蛾正道低头,不善言辞的师长沉默注视自己的学生,半晌,他厚重粗糙的手掌僵硬地、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发顶,安稳深沉的嗓音缓缓,“你做得很好了。” 也许是逢魔之时,铁塔似的老师笨拙安慰——虽然他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是,他莫名觉得、也许是传说中的本能,反正现在一定要说。 不然就没机会,也没人会对她说了。 “后天的探查山村是你晋升后第一个任务,身为特级的杰带你完成,结束后悟他们好像在计划庆祝。” 毫不犹豫出卖两个DK小计划的成年人看你眼里亮起的光,一种莫名的、对青春感慨的情感充斥硬汉的心,让他在送走你时冒出一句“把咒骸带走吧,反正是很久之前做的”的谎话来。 临走前,夜蛾正道突兀道。 “你也是我骄傲的学生。” 不过,沉迷小胖鸟咒骸的学生似乎没听见。 这声遥远的承认埋没于雀鸟的叽叽喳喳与她的笑声中,似乌墨入水融化扩散,荡然无存。 2. 夏油杰在约定的居酒屋等待,桌上摆着两杯醇苦的清茶。 波澜的褶皱隐隐绰绰倒映出他留在脖颈两侧的黑发,松散翘起的发尾戳着少年耳垂处点缀的乌黑耳钉,长度刚刚触及肩膀。 下班后的特级咒术师还穿着高专校服,清瘦不少的身体让本就偏大的衣服更松垮,大拇指与食指环住波浪凹凸的杯具,露出一截的手腕消瘦却不失力量。 他在等你。 这次任务对咒灵操使而言是难得的放松,那处海边渔村咒力浓郁的原因是一个觉醒了特殊咒术的孩子,懵懂且不知自己掌握的是什么样的力量,对突然能见到的怪物警觉又害怕。 一直守在母亲的床头,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由此引发的家庭悲剧并不少见,起码在这个夏天夏油杰就见识了不少,具体剧情他都能倒背如流。 无非是孩子一腔热血的守护,大人无法理解的疏离。 再有甚者就是在长久消耗战里受不了突然面露惊恐尖叫的孩子,那血缘的爱意冲刷殆尽,从百般呵护到面露难色,最终结局要么是认为觉醒了天赋的孩子为精神病,要么就是厌弃险恶。 所以,当那位柔弱的母亲抱住昏迷的女儿哀求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牵扯出礼貌笑容的特级咒术师垂眸,慢条斯理讲述重复说过几百次的咒术世界观。 高洁正论的脊梁后生出阴暗鬼魅,在清朗声线的遮掩下于黑发少年耳边恶狠狠呢喃。 反正就是那一套吧,尖叫、不可置信、大喊着他是骗子嚷嚷着要找警察抓他。 “那么。”胆怯的母亲搂住孩子的手微微放开,在粘稠恶意讥诮着‘不过如此,还是猴子’的聒噪中看向面若佛的少年,发着抖踌躇问,“这孩子、她眼中的怪物,她看见的世界——” 怎么,是要问【该怎么治好这种疾病】还是【你这个骗子快滚开】,打好腹稿的夏油杰森然眉眼瞥向坐在床边抱着孩子的女人,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无非是这两…… “我看不见那些怪物,我该怎么保护她呢,先生。” 恶意的呢喃骤停,仿佛被烧灼般烫了回去,缩回大义脊梁的裂缝。 女人惊恐到战栗的话语还在继续:“我得保护她才行,那些看不见的怪物有什么办法驱除吗,灵水,符咒,香囊…我可以买的,多贵都行!”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贫苦渔村的女人没有姣好的容貌,海边长年的风吹日晒使她皮肤暗沉粗糙,烈日晒出劳作捕鱼的斑点。 她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想要拽住夏油杰的衣袖恳求,又在指尖快触及的刹那堪堪停下,带着怕冒犯他的怯懦。 “求求你,救救她、或者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样都好!” 在黑发少年怔愣的注视下,滚烫的、炙热的莫名之物逼退那苦夏蝉声,贴合夏油杰凸起的喉骨,让咒灵操使不自在地别过眼去,含糊回应女人的问题。 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还是那一套说辞,在单身母亲过于热烈的目光下特级咒术师的态度微不可察软化,当着她的面放出更为强大的咒灵清扫这一片区域的诅咒,顺便轻抚昏迷孩子的额头,输送咒力帮忙理顺紊乱的稚嫩力量。 顺便,夏油杰在心里默默强调只是顺便,在女人千恩万谢鞠躬告别时抬手,将吸吮攀附她小臂的蝇头一击击溃。 他很久没做这种事,以至于真的做出来后自己都默默盯了会儿不听话的指尖,再弯曲指节将这只手塞进口袋眼不见为净。 “妈,这周末我会回家…不,不是带女孩子回家给你们看。” 在包厢里等待的夏油杰趴在桌子上,胳膊肘抵住桌面掌心托腮,难得懒散神情地给家里打电话,热情的夏油夫人在电话里调侃自己整天忙碌的儿子。 血缘亲眷的声音似绳索拉住咒灵操使的脚踝,浮涌于夏日热浪、蝉声嘶鸣的少年缓缓下沉,正论脊梁裂开的隙缝、任由萧瑟恶意穿梭的伤疤被糖浆似的情感触碰。 它蠕动着填满这摇摇欲坠的正论,维护少年过于纯粹也过于尖锐的理想。 “我在等人吃饭,不是悟。” 瞟了墙上时钟一眼的夏油杰声音慵懒,这个年纪的少年在面对许久不曾联系的父母时总会带点不自知的依赖。 未来有两天空闲的特级咒术师当然知道你升为一级的事,脑子里过了遍前两天挚友提出来的庆祝方案——真是奇迹,那家伙居然会在意这种事。 “那你在等谁?” 随意扎了个丸子头,一半发披在肩头的十七岁咒灵操使随口回答父亲的问题,他轻弹一下陶瓷杯具,在清脆回响中应道:“我在等……” “刷——” 木制拉门移动。 包厢外热闹的酒桌、此起彼伏的喧嚣、酒杯碰撞的叮叮当当、社畜抱怨上班压力的酒醉呓语风暴席卷入安静的室内,又在下一秒模糊消散。 夏油杰突然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这对咒术界内顶尖的特级咒术师而言是难得的体验,可它扎根于心间不肯枯萎,仿佛这就是它最后的安全区。 他转头看你。 3. 来人的左脸贴着块纱布,它的边缘是红与黑混合的狼狈脏迹,蜷起翻折的一角下隐约透出模糊的、结痂的伤疤。 你看起来像是翻山越岭与咒灵搏斗,闯了八十关卡才见到居酒屋包厢内公主的骑士殿下。虽然脏兮兮,但在夏油杰惊异地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挠脸,悻悻笑着关紧木质移门。 长发凌乱黏在一起,面容也混着血与尘埃,你用手背胡乱一抹,几乎要成为你出场特色的红没有如你以为地那样擦干净,反而扩大范围糊了整张脸。 “夏油君,抱歉抱歉,我迟到啦。” 声音微微变调,在夏油杰猛站起手肘碰到餐盘的尖锐声中,你扬起与往日无异——甚至是更加明快、张扬的笑容,清清嗓子故作搞怪地做了个爱卿平身的动作。 虚浮的欢喜淹没你的五官,镀了层坚不可摧的壳。 你笑着说。 “没关系的,是咒灵的血。” 摆手安抚同期坐下的你紧紧按住拉门,凑上去给夏油杰看这狼狈模样的确是咒灵的错。 你以剥离血肉般的残酷一点点压制涌上喉头的惶恐、惊惧、哀恸,冻结所有会让你暴露的情感,孤注一掷开启这场合家欢乐的表演,亲手肢解舍弃哀嚎的部分。 “天妇罗,我想吃天妇罗,夏油。” “比起点菜,先把脸上处理干净吧。”半扎头发的咒灵操使对你一进来就大呼好饿的行为忍俊不禁。 坐下,接受你说辞的黑发少年没有怀疑,而是制止你【咒灵血等会儿会挥发所以不用擦】的行为,单手撑着低矮的桌面,拆了纸巾细心为你擦拭脸颊。 当年的夏日祭,夏油杰也是这副样子为你擦脸。 少年隔着桌子俯身按住你肩膀,小心翼翼又无奈叹息,好像还是那个不曾直面天内理子死亡的一年级新生,“你怎么总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在路上遇到的咒灵?” 他身上有海风的咸湿气息,你不争气地想到那现在看来自以为是又荒谬的夜晚,想到初次见到禅院奈奈的情景。 “是哦,挡在马路中间差点撞上,原本是要带灰原和七海来的。” 你主动提及不在场的两人,向贴心没问出口的夏油杰解释,看他重新做回自己的位子上,之前定下的餐点也在你到后上桌,服务员流水般进出这包厢。 “但他们俩任务回来后太累了,灰原倒是挣扎要来见你,被七海按回去了——” 你笑眯眯描述不存在的事,在夏油杰【灰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的表情中鼓脸,故作愤愤不平的感慨,“可恶,身为灰原最喜欢的前辈,夏油君能不能给我点经验,我也想做个被喜欢的前辈啊!” 夏油杰夹起块生鱼片:“这种事,不应该是你教教我吗?” “欸?要是五条君在一定会闹起来的。” “嗯,没错。” 你冷酷的、毫不留情的在心里责备自己,灵魂脱离了躯壳,以另一种角度观察一言一行是否出纰漏。 它一边鞭笞你的笑容不够饱满,一边以【灰原】姓名组成的匕首搅进最柔软的皮肉,恶狠狠警告你不准哭,不能、也没有资格再淌出无力的软弱泪水,斥责你为什么放松警惕,为什么自以为是觉得躲过土地神任务就安心不再跟随。 “这可是花了我好一笔任务金,未来一周要吃土了。” 弯起唇角。 “是吗,看来那是个想要保护孩子的好妈妈啊,怪不得你身上有海风的味道。” 垂眸感慨,听他聊今日所见所闻,做平日里会作出的回应。 “不不,我不爱吃生的,别问,问就是天生。” 咀嚼烤串拒绝生食,连连摆手夸张动作,烟熏火燎的石锅饭使你湿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被他笑话再接受帮助。 有声音尖叫着歇斯底里,吼叫着刺入你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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