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如同劳伦斯那般立刻反驳拒绝,那么温迪反而还会冷静一些——可他没有。 如此敏锐,如此迅速,却又如此擅长隐藏自己的本心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毫无抵抗性的温驯,温迪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之下有些因紧张而生出的陌生隐痛,他皱起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最后还是选择追着沙尔离开的方向过去看看。 当他借着夜风的帮助终于找到了那年轻人的身影的那一刻,同时也是心脏倏地一沉。 *** 沙尔·芬德尼尔孤身一人站在王城最古老的那株梣木之下,不远处就是最为喧哗热闹的广场和街道,但是梣木附近始终是被结界和守卫所保护的,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进入其中,正俯视着地面上盘根错节的古藤和深色枝干,当他想要俯身抚摸梣木的时候,身后却有人打断了他的动作。 “蒙德最为尊贵的圣树,不允许旁人如此僭越。” 沙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回头看着开口的对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略显奇异的微笑。 “……劳伦斯大人。” 他的笑容很奇怪,非常奇怪,像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借着这年轻人的□□在生涩的模拟人类的笑容弧度,远远不比在女王面前那般灵动可爱,劳伦斯盯着那苍白高瘦的年轻人,看见他走出禁忌的范围,缓步来到自己面前。 “您若是当真觉得我僭越,就不会只是开口阻止我,而是直接命令卫兵把我抓起来了。” 劳伦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做,沙尔先生。” 他很平静地答道,可沙尔却只是笑着看着劳伦斯的眼睛,像是透过这层矜持又傲慢的遮掩,看透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最疯狂的本质。 “若是来的是其他的大人我可能会信……可是您舍不得我这身珍贵的血肉被浪费的,大人。” 沙尔微笑着说道。 “若要说这里有谁是最想把我扒皮拆骨、彻底切开仔细看看每一寸骨骼和神经走向的,那么不会是我的敌人,而是您才对。” “……” 劳伦斯没有说话,可他额角青筋微微颤动,下颌线也跟着绷紧了几分。 沙尔很清楚,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这个男人动了杀心。 “有些可惜,但是这儿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呢,大臣。” 苍白的年轻人露出奇异的笑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同您走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可能还会和您站在同一边。”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下一秒,这位最初的财政大臣转身背对着他,却是对着自己的亲信低声嘱咐道:“带他上车。” 沙尔任由劳伦斯的仆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和手腕,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垂着头,唯独唇角笑弧愈发明显。 ——他知道的,第一步,自己已经成功了。 *** 若说蒙德的王城有哪位的意志是最坚不可摧的,那么哪怕是那位备受偏爱的小殿下也比不过劳伦斯的狂热虔诚; 可若说这里面有谁的精神是最脆弱最容易击溃的,却也是这个男人。 看吧。 让他愿意好好听自己说话,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人。”被沉重生锈的镣铐“招待着”锁在了劳伦斯庄园地下的暗室里,沙尔的表情却仍然称得上十一分的轻松自在,“比如说,坚持对王的忠诚。” 他听见一声满含嘲讽的冷笑。 “我需要你这种刚刚下山的毛头小子?” “当然。”沙尔满不在意地回答着,“毕竟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吧?不要说和过去那样骑马拉弓的轻松自在,单单是保证不要在陛下面前露出□□腐烂的味道就要费尽心思了吧?” ——年轻人感觉到压抑且真实的杀意,有那么一刻他毫不怀疑,若非他这身血肉还算有些价值,那么单凭这一句话,他就会被这个男人彻底的挫骨扬灰。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劳伦斯大人。” 沙尔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起伏。 “您来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我的这身血肉便可任由您随意取用研究。” 这是个极不对等的要求,即使劳伦斯能保证成功之后完美掩饰这小子的“去向”,却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许下如此夸张的承诺。 “……为什么。” 沙尔重新抬起头注视着劳伦斯的眼睛,他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仿佛非人的、扭曲又奇异的微笑,被镣铐扣住喉颈的年轻人看着劳伦斯的那一刻,似乎他变成了某种不可窥探的深渊,而坐在他面前这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便是即将堕落的猎物。 “真是个好问题,劳伦斯大人。” “不过您如果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现在我只能说,只有芬德尼尔人一直在做噩梦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劳伦斯大人。” 真的,太糟糕了。 特别是当他看着蒙德王城的所有人肆意享受着无梦的安眠,度过无数个美好又纯净的夜晚,他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 太糟糕了。 ……这些旁人眼中最为美好的一切,却糟糕得令他恶心。
第104章 最初的价值 芬德尼尔人的生命,是依靠链接白树的本源才得以延续。 天空毁去一切鲜活的生机,而赐下新生的力量和机会的,却是烈风的君主。 如今得以在土地上重新站直身体的芬德尼尔人,究竟是身披人类血肉蔓延而出的白树意识,还是得到了白树的意志才行走在人间的人类? 那不重要。 所有的芬德尼尔人都会这么说。 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连通了树的本源,分享了树的意志,得以窥见白树曾经赐予王室的预知梦境,所以他们也会提出一个疑问,无比迫切地需要蒙德人来解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群山的旧国尚且独立的年月,白衣的祭司曾经遵循过白树的启示,寻求过蒙德女王的帮助,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呢……在蒙德真正的初代还最活跃的年代,女王的初代首席骑士亲自带走了最早的那一根白树的枝条。” 劳伦斯自然也有那段记忆。 那个时候的蒂娜·古恩希尔德仍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现在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的头发,她的眼睛,还有她的剑——那是王最初予以全部信任的利刃,当时他甚至还开玩笑地问过,是不是杀光了芬德尼尔的王室换上了蒙德的自己人,这才用极低的报酬换来了如盐堆积的星银矿石。 自然不是。 只是比起心性易变的山外之人,芬德尼尔人会永远记得女王的恩德,并为此心怀感激。 白树也是如此。 祂是如此热烈又纯粹地感激着那位大人,感激着那位大人种在祂身边的梣木树枝,感激着她愿意让自己以她的力量作为支撑,感激她的温柔与慈悲,让自己重新舒展如银的枝叶,庇护祂所深爱的群山。 所以祂送出曾经只送给了王室的恩赐。 所以祂毫不犹豫地献上了最初的预言。 所以当祂庇佑的山民得以走下群山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希望这继承了王血的年轻人可以去看看蒙德的土地。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劳伦斯大人。” 沙尔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劳伦斯,脸上甚至还能带着柔软的、轻松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蒙德人居然仍然只知道那份预言的简单几句话啊。” 金碧的城池,连天的高塔,为其至高的王献上白枝与灵玉的宝冠。 ……凭什么呢。 沙尔·芬德尼尔·伊蒙洛卡,他从幼年开始便伴随着绝望的噩梦,他看见冰雪覆盖的旧宫,看见枯朽如死木孤独守在宫殿附近的老者,看见冰封的玉座上空无一人,只余下女王的宝冠。 蒙德…… 他的王所深爱着并执念至今的蒙德,让芬德尼尔唯一的救主选择残忍地离开他们也要重新回归的蒙德…… 蒙德若真的如王怜爱他们一般爱着他们的王,女王最后的王冠为何会与芬德尼尔的旧宫冰雪常伴?! “……你什么意思。” 劳伦斯的声音嘶哑又干涩,他的喉咙像是被无数的刀刃搅碎又重新囫囵拼凑出声带的轮廓,发出的声音也显得像是个扭曲的怪物:“预言还有后半,你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沙尔看着男人癫狂的姿态,却只是有些无趣地垂下眼,喃喃念起如今每一个芬德尼尔人都能熟稔背诵的预言。 “直至如剑的光塔重新锚定地上一切的起始,直至暴怒的风暴卷碎试图灭亡人间群星的末日,白枝与灵玉的宝冠终将自高塔坠落人间。” “……我们不懂,劳伦斯大人。” 无论是芬德尼尔人,还是白树,他们都不懂。 最直白的预言已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白树已经能窥见女王陨落以后冰雪永存的末日,为何蒙德人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欢笑舞蹈,纵酒高歌?他们得以享受无梦的安眠,而白树的绝望却无法被蒙德所知晓,祂最后祈求的呼喊更是被屏蔽在了蒙德的安稳平静之外的风雪之境。 王拒绝聆听祂的祈愿。 啊…… 请不要这样。 烈风的君王,群山的神明,我等存在且唯一存在的伟大救主。 祂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舒展自己底下的根脉,芬德尼尔人愿意献上他们的血肉供养白树远超常规的生长速度,只要祂能更加靠近女王一点,为她献上自己一点自己微薄的力量。 然而祂在今夜终于触碰到了女王真正的意识,清冽的美酒带来的微醺醉意打开了女王封闭的自我,祂从连同的循环里感受到了王隐藏至今的沉默痛苦——像是在这无尽的欢愉梦中保持着最后残酷的冷静,在万千颂歌中清楚看见未来自己陨落的结局,可她的目光仍然如此温柔,还是会为了宴会上最真诚的笑容喝完手中的一杯酒。 再度吹起的风雪将掩盖一切, 吹散吧,吹散吧,直至融化的雪洗去王座上最后的血迹; 消失吧,消失吧,直至不散的风磨损记忆中最后的星辰。 “……你们是被抛弃的存在,蒙德人,她会在未来做出同样的选择,像是芬德尼尔不得不看着王离开群山一样,蒙德也注定会迎来那样的一天。” 年轻人凝视着劳伦斯的眼睛,微笑着,一字一顿的说道:“王选择了你们此时的安稳,也为你们选择好了无王的未来,而在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某一天,蒙德甚至连保存女王宝冠的权力也将会剥夺……” 沙尔的声音被迫戛然而止,他呼吸和说话的权力被彻底剥夺,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被这双颤抖却疯狂的手彻底捏碎喉咙,可年轻人的脸上却出现了满足又愉悦的笑容,深渊已经打开了裂隙,而失去了驻足之地的人类只能绝望的在此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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