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看着他已经涨红的面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这即将腐烂的扭曲怪物更可怕一些,还是这身披人类皮囊的年轻人更可怕一些。 我期待着那一天,劳伦斯大人。 鬼使神差之间,劳伦斯想起了神官阿莫斯某日疏离冷漠的眼,和她当时所说的却不曾被自己放在心上的恶毒预言。 “我期待着您这样傲慢、盲目又愚蠢到可怜的男人,真正被王毫不犹豫扔在身后的那一天,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会的……” 沙尔感觉到喉咙上的手挪开了,这傲慢又冷漠的男人终于像是一只不得不蜷缩在角落里的狼狈弃犬,他捂着自己的脸,神经质地抓挠着这张仍称得上俊美的面容,发出语无伦次的癫狂呓语:“不会的……我是王最信任的臣子……王不会扔下我的,我是最后的初代,我不会和那群愚蠢的家伙一样早早死去,我会为了她活到最后,王会爱我的,她会愿意爱我的……” 年轻人歪着头看了一会,便兴趣缺缺的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什么财务大臣,最初的臣子,劳伦斯家族如同梦魇般恐怖的家主啊。 不过就是一条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可悲疯狗罢了。 但他还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喉咙很痛,好在不耽误说话,女王留给初代的权力是有限制的,但是仍然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特权,这也是劳伦斯为何有胆子能直接把他抓走后私自处决也不担心女王问责的理由,沙尔的确是最后的王血,但是还是比不过初代留给女王的价值。 年轻人摸摸喉咙,嗤笑一声。 可这样反而更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越过那么同样手握大权且会对长生疯狂的臣子,独独选择挑选这位劳伦斯大人——如果真的是让他和那群怪物一样精明又强大且还会无条件信任女王的初代说这种话,怕不是刚刚开口的第一句就要被那位首席骑士笑眯眯的把脑袋切下来了。 劳伦斯从那一刻开始便是被防备的,他现在其实也是被防备的。 当年那位首席骑士,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这条疯狗乖乖安静了这么多年啊…… 沙尔的好奇只存一瞬,还不等他仔细想想,就对上了劳伦斯已经恢复冷静的眼睛,他毕竟还只是个年轻人,再怎么聪明又狠得下心,真正人间阅历比起面前的老怪物仍然还只是个小崽子,沙尔的心脏抽搐了一下,感受到白树的力量正在体内正常的流淌,这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你已经说完你想说的了,小子。” 那狼狈丑陋的癫狂之态已经被劳伦斯重新收敛起来,他扶着墙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高大身躯垂下的阴影让沙尔都有些罕见的笑不出来:“那么,正如阁下之前所说:我听完你说的话,你的这一身珍贵血肉就将尽归我所有了。” 沙尔单薄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您不打算听完吗?” “这有什么必要么?” 劳伦斯轻飘飘地问道。 “芬德尼尔人……白树……所有人共享白树的力量和本源。这些情报就已经够了,小子,你以为我为了活到现在用了多少手段,花了多少心思?” 他微微俯下身子,伸手抓住了沙尔的头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面容苍白的年轻人。 “——你们用自己的血肉供养那棵白树,让祂的力量强大起来,你不吝啬自己的生命,更是毫无顾忌地可以随口说出让我把你扒皮拆骨的话,无非就是因为我把你的尸体切得多碎扔到哪个角落都会被你们的白树当做养分重新吸收; 说白了,无非就是你们需要芬德尼尔人的血脉来供养那棵树,让祂有力量来阻止王冠的坠落……会挑中我作为猎物,无非也就是因为我是蒙德唯一一个会选择和你们这群外来者合作的疯子。” 他的确不介意女王之外的一切存在,也的确可能以家主的身份让劳伦斯家族和芬德尼尔人联姻繁衍出可用的后代,借此供养白树。 他是怪物,疯子,亵渎人类生命和灵魂的狂信徒,也是那条会因为主人的视线转开就只能哀哀吠叫的可悲疯狗——所以他毫不意外所有试图窥视王座的人会选择从他这里入手。 有谁会看得上一条只会匍匐在王座之侧摇尾乞怜的疯狗呢?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更容易忘掉他是最初的劳伦斯。 他是女王第一位认可的大臣,用自己的本名奠定了整个家族荣耀的初代贵族,早在古恩希尔德之前,早在莱艮芬德之前,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代,在仍是一片荒芜的蒙德大地上,王就已经赐给了他最珍贵的那份权力。 没有任何人可以亵渎他对王的忠诚,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女王赐给他的信任。 “当然,你的血肉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年轻人。” 劳伦斯俯视着年轻人那双眼中,渐渐浮现出了一种冷漠又虚伪的悲悯笑意。 “——到了地下,记得帮我和芬德尼尔的历代诸王问好。”
第105章 万符必应破戒 夜间微凉的风吹散了最后一缕徘徊不散的血腥气,也跟着带走了隐藏在夜色之下的秘密,在微醺引起的久违梦魇之后,女王就很清楚,今夜注定不是个适合安眠的日子。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喝酒。 伊莱恩想着。 带着血腥气的夜风让温迪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只是当从窗户轻手轻脚进来的少年看见已经起身坐在桌边的伊莱恩的时候,他立刻又是一脸温柔的无奈,快步过去询问道:“没事吧?怎么起来了?” 伊莱恩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温迪的脸颊,少年动作微微一僵,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凑过去抱了抱她,像是想要从这个怀抱中汲取一点熟悉的暖意。 “你不能期待人类可以一直保持理性,温迪。” 温迪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咕哝道:“……你又是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女王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头顶。 “至少现在来说,比我想象的结果已经好了不少。” 温迪蹙眉:“你想象中最糟糕的是什么?” “嗯……劳伦斯同意了和芬德尼尔的合作,贡献出自己旁系的年轻后代和芬德尼尔人联姻?普通旁系的孩子是不会引起太多关注的,就算出了问题也好处理,‘贵族的后代和流浪的平民爱人背叛了家族为爱私奔’,这样的剧本一向都很受欢迎……至于之后嘛,为了阻止家族血脉的流失,单独把孩子的行为带回来也很正常。” 温迪张了张嘴,却又重新闭上了。 他从不过多询问伊莱恩对蒙德的管理,小时候是听不懂,长大了也只是能听懂一部分,她总能看得比任何人都长远,比如现在,明明劳伦斯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却似乎还是一副心平气和地态度。 温迪还不至于会觉得她对劳伦斯的信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芬德尼尔的白树是一定会被利用的,温迪。” 伊莱恩耐心解释道,“白树只是白树,祂在如何强大,说到底祂也只是一棵树——真正的核心在于如何驱使它力量的人心如何想,在芬德尼尔人选择以自身血肉去供养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白树的核心会被污染,区别在于,如何面对之后的情况。” “把白树拔掉?”温迪问道。 “那就相当于余要直接否认之前为芬德尼尔所做的一切,芬德尼尔人已经为此投注了大量的心血,一旦发现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那么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比无知的蒙德人更加不可容忍的背叛。” 温迪的眉毛彻底皱起来了。 “那我们什么也不做吗?”劳伦斯的确没有答应沙尔的要求,但是他很确定,那个疯子并没有允许最后的王血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他如今沉浸在得以利用芬德尼尔的馈赠再度延续寿命的病态满足里,但是一旦等他重新清醒过来,那个男人就会成为最糟糕的隐患。 他这句话想问的是劳伦斯,同样也是在问伊莱恩。 ——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去做了吗? 面对你的命运,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面对这你为之付出诸多心血的所有一切。 少年没有多说太多,只是他的眼中蕴藏了太多压抑的悲哀。 “你就是知道……”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的哭腔,那双碧翠的眼眸再一次染上了不可言说的哀恸,他的痛苦必须沉默,他的悲伤不能宣泄而出,因为这是女王的决定,因为这是伊莱恩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你就是知道……我绝对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一般,无论是此时洒脱的少年还是曾经任性的风精灵,他们都从来不会否认她的话——包括她想要选择自己的死亡这件事。 哎呀。 女王的眼中流露出柔软的怜爱之情,她伸出手臂,让这沉默不语的少年靠在她的怀里,她的手指摸过他的头顶,轻轻安抚着少年难掩颤抖的后背。 我最初的孩子呀…… 我所珍爱的孩子,我所怜惜的孩子, 曾在我掌中呵护着长大的小小的风精灵—— 我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你了呀。 “但我知道你总能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好,我亲爱的孩子。” 蒙德是如掌心的风精灵一般被王呵护着长大的宝物,从诞生开始便曾经历过真正的残酷与严苛的考验,这座城是在柔风中被娇惯养大的花朵,她衍生的罪孽被金狮的獠牙吞没,她稚嫩的血肉被莱艮芬德的血液滋养,她的美丽与尊贵由劳伦斯的华丽亲自装饰,这样的城能养出孩童梦境一般纯洁无垢的理想乡,但她永远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自由之城。 疼痛是必要的。 分离是必要的。 芬德尼尔犯下了傲慢与无知的原罪,白树的根茎会染上罪徒的血液直至祂得以覆盖这里的一切,苍白的风暴能遮掩群山的生机,但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这涂抹给地脉的原罪注定会引起高天的窥视。 “不要害怕,温迪。” 女王微笑着说道。 “至少我们还有时间。” 少年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眶仍然是红色的,但是他已经从女王的怀中缓缓站起身,用掌根压了压自己酸胀的眼眶。 “……我没有那么坚强,伊莱恩。” 他勉强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仍在颤抖。 “但你知道的……比起浪费时间难过下去,我更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样子。” “所以告诉我吧,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女王看着他,看着这孩子清亮的眼睛和他不曾挪开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角才终于扬起了一抹浅笑。 “这是忠告,巴巴托斯——” 不属于她的认知,而是来自另一个更加丰富多彩、更加坚韧不拔的文明最后的胜者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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