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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鸨母按照名妓的规格培养了起来，接待的人也多是些有钱有权之辈。 因为善于察言观色，杜十娘在这样的日子中可谓如鱼得水。 她不仅有了艳冠京华的名头，还通过那些来她这里的达官贵人的奖赏而积累了一笔不菲的钱财。 她实实在在地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她的生活，也过得比那抛弃她的家人好多了。 然而，越是如此，杜十娘的心中却越是空洞，像是被泡在深潭里。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人真正爱她。她的父母亲人不爱她，老鸨只爱她给她带来的钱财，客人只爱她的容颜。 就连那些看似与她十分亲近的姐妹，也多是酒肉交情。 更何况，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不幸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互相依偎着取暖。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杜十娘就一直这么表面风光、实则痛苦地活着。 不过她也并没有放下全部的希望。 在她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全都是书生与小姐至死不渝的爱情，她虽然并不是小姐，可她却有足够的钱财，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也会遇到那个能够给自己温暖和救赎的人呢？ 她相信她有这样的资格。 于是杜十娘也就一直怀抱着希望等着。 七年的时间过去，她终于等到了她以为的那个人。 ——她遇到了前来教坊司的李甲。 ++++ 比起和他一同来的柳遇春，李甲的外表和行为实在很富有欺骗性。 他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隐隐的忧郁的神情，整个人的气质也因此而变得温和了起来。 在和李甲在一起的时候，杜十娘总能感觉到，她是被人真真切切地放在心上的。 这让多年没有尝过被人珍惜的味道的杜十娘无比沉迷。 于是她难得和李甲厮混了两年之久。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李甲对她从来都是爱若珍宝，也从来没有对她使过脸色。 更多的时候，他甚至都是依着自己的意思来的。 这和之前那些别的来这里的男人一点也不一样。 于是杜十娘越陷越深。 而在发现李甲的钱居然被鸨母榨得精光之后，杜十娘心中更加震动了。 他居然为了她付出所有钱财。 杜十娘觉得她已经找到了之前让她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毕竟，如果不是真心爱一个人，又为什么会为了她散尽资产呢？ 可这么多年的等待下来，即使不愿承认，杜十娘心中也难以避免地多了许多患得患失。 于是她便设了个局。 既为让自己付出最小的代价逃出着教坊司，也好让她最后考验一下李甲的真心。 若他为了自己，能够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努力集齐三百两银子，便的确是爱她至深了。 她也愿意为了他付出所有。 在得知距离约定期限仅仅只有四天，李甲却仍然一无所获的时候，杜十娘心中涌上了失望。 可是看着李甲无比愧疚和焦急的眼睛，她终究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毕竟相处这么久，她也的确发现了李甲有些不善交际，借不到钱也实属正常。 他对自己的真心总是无可质疑的。 ++++ 虽然结果如她所料的一样顺利，可过程确是杜十娘没想到的样子—— 她实在是没有料到，两年前那个对她不假辞色的柳遇春居然会出手相助，她还以为他不落井下石、劝告李甲就是好的。 杜十娘心头泛起些许涟漪，对柳遇春的印象也彻底转变。 也许他的确是个古板的人，可他却也一定是个好人。 即便柳遇春看不惯自己这风尘女子的身份，却也愿意为了自己的好友而四处奔波借钱，只为解燃眉之急。 这还是她难得看错一个人。 然而，在与柳遇春相交之后，杜十娘却发现，她哪里是难得看错一个人，她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实在是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严肃古板的人，非但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讨厌她，反而是喜欢上了自己。 这让她苦恼极了。 他如李甲一般平等对待自己固然让她感到欢喜和感动，可他对自己的喜爱之情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拥有的。 她已经喜欢上了李甲，而她也并不为自己能够在是有夫之妇的前提下，仍然得到这样一个人的青睐而感到开心。 她只觉得惶恐。 于是杜十娘放弃了最开始的想要多多关心柳遇春，借此报恩的想法，转而开始疏远他。 ——既是为了不让他陷得更深，也是为了不生波折。 毕竟爱而不得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只希望他能够尽早放下心思。 不过后来，杜十娘却发现，终究还是她狭隘了—— 扪心自问，她认为自己如果喜欢上一个不喜欢她的人，会感到痛苦，会想要远离，却没有想到柳遇春和她不一样。 对柳遇春来说，即便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只要他能够看到他喜欢的那个人幸福，就也会感到幸福。 看着他所爱的人幸福也是他唯一所求。 于是杜十娘再一次地改变了她的做法。 和李甲在一起后，她很幸福，她也很愿意让帮助过她的恩人获得幸福。 ++++ 杜十娘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笑话。 她居然真的以为李甲是真心爱她、是把她当成和他一样的人来看待的。 “……那杜十娘说到底也只是个风尘女子，跟我是跟，跟别人也是跟，她跟了别人，我得了钱，岂不比我们现在要两全其美得多？” 真是可笑。 先前的她可真是天真啊。 这世上男女有别，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男子，又怎么可能认为女子和他一样？ 她们都只不过是他们貌美的、没有思想的附庸罢了。 若这附庸的父亲显赫一些，这附庸也会水涨船高地多得些表面的尊重。 而若这附庸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谁会多尊重她哪怕一星半点呢？ 夜深人静，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时，越是回想李甲说的话，越觉得心中似是有火在灼烧，杜十娘的神色渐渐冷厉。 就算在那些人看来，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玩意儿，可当今这世道，钱财却也总是被极是看重的。 而她，恰恰有着不菲的资产。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在临了前报复一下那负心汉呢？ 反正她也什么都没有了。 ++++ 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柳遇春救了之后，杜十娘发现，她之前再一次地钻牛角尖了。 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怒火让她完全忘记了其他的事情，忘记了其他真正善待她的人，把心思全放在了报复上。 之前被李甲所骗只是她再一次看错了人而已。 她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如之前放下对家人的期待、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报复一个不值得的人而毁灭自己。 他不配。 更何况…… 看着眼前立着的、难掩眸中情愫的人，想想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默默地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杜十娘再次艰难地拾起了她心中刚刚被她自己亲手摔碎的希望。 她值得更好的人，她值得被爱。 就像眼前的人告诉她的一样：“你明明还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 即便是为了他，她也愿意再试一次。 “所以，不知我是否还有这个机会，能够长伴柳公子身侧呢？” 说出这句话好像费尽了杜十娘全部的勇气一样，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竟觉得有些脱力。 不过，听到眼前柳遇春因为过分喜悦而显得都有些飘忽的声线，杜十娘感觉力量再次缓缓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她看着眼前人溢满喜悦的脸庞，缓缓笑了出来，眼中再次拥有了星光。 即便她现在没了百宝箱，没了她之前一直信赖的立身之本，她也相信，她和他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因为他对自己的尊重，因为他对自己的爱。 因为，她真正地有了自己。 ++++++++ 在和柳遇春在一起之后，杜十娘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虽然她自诩性格强硬，即便与她在一起的人没有那么让人安心，她也能够自己做自己的护盾，可这两种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自被父母卖掉之后，杜十娘便感觉心中崩起了一根弦。 因为这根弦，她处处小心谨慎，也努力学着把所有的事情办到周全，就是担心这跟弦绷断之后她无路可退。 即便是之后和李甲走到了一起，自认已经有了退路，她心中的不安全感也始终没有彻底消散。 李甲也明显不是那种能够让她放心的性子，只是她当时爱他，故而对这样的操心也甘之如饴，并坚信他们两个人会有好的结果罢了。 可现在，杜十娘发现，她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竟然随着与柳遇春的相处而渐渐消散了。 即便她发现，和柳遇春在一起之后他们仍然拥有种种需要克服的磨难，杜十娘觉得，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那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的坦诚啊。 “……而我，为能够成为你的选择而非常荣幸。” 听着眼前人因为担心自己多想而努力地对着她剖析心迹，生怕她不开心的样子，杜十娘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能够和你在一起，也是我莫大的荣幸，柳郎。” 停顿了一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杜十娘低低地对着柳遇春说道。 虽然从不会自卑，不会认为自己配不上谁，可杜十娘却也十分知道她的缺点。 这些年所有的经历终究给她的心里留下了些痕迹，她偶尔总会因为些事情而不自觉地多想。 这也是她之前即便决定要和李甲在一起，也要在最后再考验他一次的原因。 而现在，杜十娘觉得，她的那些不自觉的猜疑，不自觉的不自信，在柳遇春面前，像是都消失了一样。 杜十娘眨了眨眼，把眸中不自觉泛起的湿意压了下去，只留下了欢欣。 “如今我爹爹尚且没办法接受我们的婚事，不过我想他总会慢慢接受的，十娘，你放心，他并不是那种不通事理的人。” “正好一个月后春闱也要开始了，我们再在家中待几日便重新往京中去，如果我能够取个好成绩的话，想必我爹爹也会更容易松口。十娘你认为呢？” 她听着柳遇春用词谨慎地对她说着接下来的打算，心中不自觉地泛起了愉悦，顺从地应着：“我觉得很好，我们就这样决定吧。” 她真的爱极了他如此爱重自己的样子。 ++++ 柳遇春虽然千般好万般好，可他却的确也不是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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