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道玄同李道宗是持完全相反的态度。 确实是更加符合他们的脾性,一个处事沉稳,一个偏向跳脱。 “江夏王这话就不对了, 既然江夏王如今在鸿胪寺任职, 那么也该清楚突厥内部如今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看着同他据理力争的堂弟,李道宗笑了笑:“臣确实清楚, 甚至臣敢讲一句臣比之淮阳王更加清楚。” “连年饥馑,百年难遇的大雪, 重敛诸部,内外离怨, 突厥此刻确实是到了自顾不暇的地步。” 李道玄皱眉:“那你还不同意我的看法?” 由两个王爷牵头,朝堂之上隐隐分成了两派。 虽然不喜这个在他眼中骄纵非常的王爷, 但是前几日才又被李世民提拔入三省的萧瑀这一回却是站到了李道玄这一边。 身为前隋高官, 他很清楚突厥骨子里头的狡诈残忍:“臣赞同淮阳王的提议, 突厥狡诈非常,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可一举铲除,百姓便再也不用担忧突厥寇边。” “天灾……谁也不是知晓这场雪带来的影响有多久, 依臣看来,还是早早出兵, 以免夜长梦多。” 李道玄诧异地看了萧瑀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家伙如今居然帮起他说话了,还真是稀奇。 李道玄扬扬下颌,得意地瞧着李道宗一眼,可谁料还未等李道宗发话,右仆射长孙无忌先一步开口。 长孙无忌目光沉静,他抬首对上了李世民含笑的眼眸:“臣却是有不同的看法。” “盟约在前,突厥并未寇边,我朝又怎可背信弃义劳民伤财?” 李道玄轻哼一声:“右仆射这就不明白了,兵不厌诈,何况夷狄人面兽心,嘴上说得好听,先前我朝不也是年年同他们盟约了,可武德七年八年九年,又有哪一次突厥是信守盟约的?”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陛下以为呢?” 直接将球踢到了李世民脚下啊,看着李道玄隐隐不服气好似是想要寻堂兄来替他撑场面一般,李世民忍俊不禁。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许的戏谑:“倒是叫小堂弟失望了,朕也是同右仆射一般的想法。” 李道玄一愣,耳后迅速红成一片,先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的小堂弟一句,后又是因为李世民旗帜鲜明的态度。 但……李世民总不会错的,李道玄一瞬间就耷拉下去了眉眼,他看向笑而不语的李道宗。 怎么这一回又是不如李道宗能明白李世民的想法,实在是叫他不爽。 但同李道玄带了些赌气的想法不同,萧瑀拧眉毫不犹豫回道:“陛下与突厥也是打过交道,右仆射所言虽是符合礼法盟约……但是面对突厥,又哪里用得上,正如淮阳王所言,盟约约束的从来就是我朝而不是他们。” 李靖瞧了这一出热热闹闹的辩论,他自是老神在在,因为他很清楚李世民的想法,且涉及到了他感兴趣的地方,也难得的,李靖起了兴致:“确实也不急着出兵,不单单是因为盟约一事。” 李世民声音带笑:“朕之所求从来便是不战则已,一战便要打出成果,叫突厥再无复起可能。” “如今突厥还未到强弩之末的地步,虽则内部生乱,但依旧是有一抗之力。” “这个若是我朝率先撕毁盟约,于道义上便失了先机。” “突厥……有时候内部的动乱完全是可以靠着外部的压力危机给压下去的。” “当颉利在压榨境内各部的时候,当突厥内部利益混乱的时候,若是朕横插一脚,岂不是个正正好好的靶子,叫他们拧成一股绳子来对付朕,如此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需要等,如今梁师都未除,突厥尚有余力,并不是最好的出兵时机。” “更何况百姓才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朕自然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剿灭突厥,如此才能不负百姓信任,不负朕身为秦王时曾对诸位许下的诺言。” 数年之内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 几乎是在李世民话落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萧瑀想要反驳,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话很有道理。 还真是……于军事一道上估摸就没几个朝臣能跟得上李世民的思路,也不愧是天策上将。 李道玄长叹口气,他冲李道宗做了个口型:“所以你早便想明白了堂兄的想法?” 李道宗笑了笑以同样的法子回应:“我身处鸿胪寺,也常常受陛下召见,确实是更能明白陛下的心思。” 道义和军事上双重缘由,又堵了文臣的嘴又堵了武将的嘴,倒是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李世民扫了群臣一眼:“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今岁各地的天灾朕虽然依然派了朝臣前往巡察,可在京中的你们也需得时时刻刻关注着各地邸报,一有动静便及时向朕来报。” “有私自扣押者,朕不会心软的。” 所有人心中一凛,高士廉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 东宫,丽政殿。 李世民甫一入殿就觉得气氛古怪,他随意瞥了一眼跪在殿中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张婕妤,他的眉心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将张婕妤当成了个透明人,直直略过她走向了正在同李承乾一道看着书的长孙嘉卉身边。 长孙嘉卉挪了挪身子,空出了身边的位置,李世民毫不犹豫坐上了美人榻紧紧挨着长孙嘉卉。 李承乾瞧着眼前这俩人仿佛一股子谁也不能插入的氛围,他莫名轻哼一声从长孙嘉卉手中扒拉了出来一本上头书着飘逸非常的飞白字体的《帝王略论》。 “这个高澄,阿耶,怎么会被一个膳奴所杀呢?太不可思议了。” 话落李承乾又转身侧一点点挪向长孙嘉卉,硬生生地挤在了两人中间,轻轻拽着长孙嘉卉的衣袖。 这个臭小子,李世民哭笑不得,但他没有当即回话反而是看向了长孙嘉卉:“怎么拿出了这本书?”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怀地摸了摸书册上的字迹,这还是他所书的,这本略论是在武德八年的时候成书的吧? 想着昔日与虞世南的问对,他勾了勾唇:“真的做了皇帝,现在再来瞧瞧我从前的问题,有些还真是……” 长孙嘉卉掩唇:“显得可爱稚嫩了?” 李世民轻咳一声话锋一转:“这个膳奴可不是普通的膳奴。” “一个敌对国家的大将之子,一个被俘虏而来时时刻刻要忍受高澄扬言要杀自己的膳奴,这样的人又怎么可以放在跟前呢?” 长孙嘉卉好笑地瞥了眼转移话题的李世民:“人总是冲动的,所以身为上位者切记要关切下人。” “或许他们不起眼,但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承乾,没有支持纵使有名分在身,也不过是个傀儡空壳罢了。” 话落,长孙嘉卉眉眼骤然冷冽下来,她的目光落到了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张婕妤身上,语气冷淡非常:“张婕妤,你说是不是如此?”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浑身气势一变的长孙嘉卉,瞧着有他的影子,不愧是他的观音婢。 李世民眉眼微弯,他放在身侧藏在衣袖内的右手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些许,下一瞬他握上了长孙嘉卉的手。 十指交扣,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 李承乾则是瞪大了双眸,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落到了这个他不甚相熟的李渊的后妃身上。 长孙嘉卉表情不变,就是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但同她表面的镇静不同,从李世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看见她耳后泛起了红。 张婕妤深吸口气,忽然猛地磕了个头:“皇后所言妾自然是觉得对极了,所以妾才会来同皇后禀告此事!” 长孙嘉卉手腕微微翻动,反倒是掌握了主动权,李世民忍不住轻笑出声,“乖顺”地由着长孙嘉卉动作。 长孙嘉卉顿了顿:“抢夺功臣田地,于上皇面前污蔑陛下,张婕妤怎么你如今倒是转了脾性?” 提起武德年间的旧事,张婕妤冷汗直流,她根本搞不清楚长孙嘉卉此刻的真实想法,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选择倒戈李世民一方时,她就已经是完完全全抛弃了李渊。 张婕妤咽了口口水:“妾所言句句属实!” “上皇近来同义安郡王与右武卫将军来往过密,便是尹家都是被牵扯了进来,似有……如此大事,妾又怎敢说谎?!” 长孙嘉卉盯了张婕妤好半晌,这才漫不经心地挥手:“起来回话吧。” 李世民眉梢微挑,好似全然瞧不见眼前一幕似的,正在专心致志把玩着长孙嘉卉的柔荑。 长孙嘉卉指尖划过李世民的掌心,李世民一顿表情不变。 张婕妤骤然松了口气,她踉跄起身,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妾从前确实混蛋,所以自陛下登基以来便一直觉得惶恐,只是万幸得陛下皇后垂怜,未有迁怒到妾的孩子身上。” “妾的母家虽然被陛下削去了官职,可万幸还是保全了性命,妾如今还能好好地陪伴上皇左右明面上受不了欺负,也是要多亏了皇后。” 还真是说得好听,瞧瞧眼见这张婕妤都要落泪了。 这张婕妤还真是人精,心中埋怨非常,但是经过六月四日一事后她却是那几个人当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李世民在宫中的势力有多强,在朝堂之中有多么得人心。 她很清楚李渊的谋划必然是不会成功的,所以何不来李世民跟前卖个好,这往后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一些。 不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觉此事的…… 尹家……是从那个向来算不得聪慧的尹德妃身上套出的话吗? 长孙嘉卉似笑非笑,她下意识轻轻点着指尖,却是忽略了此刻在她身侧莫名呼吸一紧的李世民。 “好话便也不必说了,何苦要为了一个你而脏了陛下的名声呢?” 听着长孙嘉卉毫不在意又懒散非常的语气,张婕妤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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