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连续三次……果真是天命不可违,朕也试着去同他斗,李孝常……可是连第一步都做不成,跟只老鼠一样被他戏耍,朕也要脸面的啊,朕累了,裴寂。” “天命助我起兵,天命助他登基,难违啊难违。” 裴寂沉默不语,这一刻的李渊与当年起兵之初的李渊居然莫名地重合了。 天命,当初因为抗突不利杨广将要降罪,李渊何其自信自诩天命在身一点都不惧怕,事实证明也确实无事发生。 可如今呢? 他同样也是自信的,只是自信在这个皇位已经是切切实实被李世民坐稳了,自信在天命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李渊揉揉眉心:“前些日子都生吞蝗虫了也没有半分事情,我认输了,罢了罢了。” 李渊抬眸扫视了一下:“可惜,这座宫殿终究是要换主了,还真是……叫我心有不甘呐。” 真是讽刺,原来直到这一刻李渊都不肯承认自己输掉的真实原因吗? 将一切归于天命……裴寂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吃着饭菜。 东宫,显德殿偏殿。 “天命?杜子诺,你今日可真是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李世民笑了笑:“哪有什么天命,不过是事在人为,如今上皇只剩下裴寂这一个了。” “禁祥瑞,再放一批宫女,最后是藉田之礼,终于算是彻彻底底的新朝了。” 李世民话落一道求见声响起,李世民挥挥手只继续对着杜怀信说着。 “终于要事成了。” 脚步声响起,杜怀信皱眉:“搬出去后呢?陛下想要叫上皇安置何处?” 李世民沉吟片刻,他的目光越过杜怀信看向了缓缓上前而来的马周:“怎么是你来?” 马周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好歹也在大理寺做了许久,虽然得陛下恩宠如今臣已入三省,但陛下想要的武德初期的所有的案情卷宗,臣是最了解的,有遇不公冤屈,臣先前虽然将之压下但到底还是惦念不已。” “于近年来的案子陛下已然一一翻阅,可是武德初期的实在是太早了些,臣便也就跟去帮忙了。” 李世民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也有心了,我也知晓你是记挂着这一切的,也合该让你参与进来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放那吧。” 话落,李世民轻“啧”一声:“至于你说的去哪,当然是弘义宫喽。” 杜怀信眨眼忍住笑意:“也是,这弘义宫可是上皇先前因为陛下于国有大功而赏赐给陛下的,如今换做是上皇,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马周微微皱眉。 弘义宫? 那不是个又偏远又狭小又潮湿的宫殿吗? 虽然是李世民登基前住的地方,但是委实算不得好,尤其是于上皇的身份而言。 实在是…… 马周垂眸手中捧着卷宗一步一步上前,唇角微微扬起。 实在是一报还一报,叫人心中舒爽。 马周放下卷宗,眉眼微弯。 既然是上皇所赐,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又有什么好可指摘的呢? 一面想着武德一朝的行政混乱与冤假错案,马周一面替李世民翻开卷宗。 于情于理,都是合理极了。
第140章 悲恸 “法雅前几日找过你?” 坐在大辇上的裴寂不知为何脑子中又闪过了李渊说过的这句话, 裴寂轻叹口气惆怅地侧首看向由黄色帷幕包围的御辇的正中央,那里头坐着的正是大唐的天子——李世民。 法雅找他是越来越频繁了,要不是这段时间他用病假称, 恐怕还是消停不了的。 都说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权利了, 这法雅还是一个劲地往上贴, 贴也就罢了还时常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偏偏这人脸皮极厚怎么也赶不走,也是,他的身上毕竟有李渊曾经赏赐的物件,此人每每来裴府都将那块玉佩挂在自己身上最最显眼的位置, 倒是打不得骂不得了。 “裴公身子如何了?” 裴寂抛去胡思乱想, 眼眸一抬正正好好瞧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无忌,就见长孙无忌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容, 折扇在指尖翻飞,身子依靠在大辇一旁, 整个人跟没有骨头一样,同他的正襟危坐是截然相反的。 裴寂忽然笑了笑, 就算这长孙无忌被罢了官如今身上不过虚职,但是李世民的心在这人那儿, 光光一个坐姿就能从中窥探出他们二人的不同。 思及此, 裴寂的目光又往下, 虽然是冬日,但他身上的衣袍算得上松垮,头上的帽子歪斜,虽则长孙无忌本人有些许圆润, 但是这张脸还是好看极了的,同他的妹妹一般, 故而这侧帽风流四个字还算相配,不愧是尽出美人的齐皇族高家后代。 “多谢国舅惦念,身子已无大碍,既然是陛下传召,臣又怎敢拒绝?” 轻轻一声响自帷幕中传出,是茶盏磕碰桌面的声音,裴寂下意识抬眸看去只瞧见隐隐绰绰的身影,其他并不清楚。 说来也真是奇怪……圆丘前阵日子有异动再加上这一年来算不得风调雨顺,虽则裴寂清楚李世民应当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明面上该做的祭祀样子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李世民自圆丘归来这召了长孙无忌伴驾倒是可以理解,无非就是给长孙无忌撑腰,告诉众臣虽然他罢了长孙无忌的官,但是这个人在李世民心中还是万分重要的,可是怎么又会唤上他呢? 一个彻彻底底将李世民得罪狠了的人,这样极致的殊荣落到了他头上,怎么瞧都像是绝路之前最后的仁慈,也像是要夺权罢官前的捧杀。 裴寂心中暗叹。 长孙无忌依旧把玩着折扇,语气多少带了些漫不经心:“陛下向来宽仁体恤下属,倒也用不着裴公勉强。” 裴寂轻声开口:“哪有什么勉强,国舅说笑了。” 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疾不徐,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响虽然轻可却不容置疑地一下又一下落在了裴寂的心头。 这不过一帷幕之隔的见不着面的李世民怎么还愈发吓人了…… 长孙无忌收拢折扇“啪”得一声在自己掌心敲了敲:“所以裴公觉得静州如何呐?” 裴寂眼皮一跳,可以说是自那件事后他是半点也听不得“静”这个字了,如今长孙无忌大喇喇地提起偏偏裴寂还没有理由拒绝,他深吸口气缓了缓骤然间过快的心跳。 “静州……是在蜀地那吧,虽则偏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但听说地方还算不错,就是紧隔着山川,有好些山羌族人不通教化常常作乱,很是叫静州官吏头疼。”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是啊,也算是一个好地方,静州,静,倒也有意思。” 不单单是个时刻提醒裴寂那件事的流放的好地方,却也是一条足够的退路。 长孙无忌的眸子暗了暗,山羌族人……运气够好立了功便能回朝,二郎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念着李渊的面子,念着裴寂曾经起兵之初的功劳的。 “翻年过后谒太庙的一众准备都如何了?” 平静的声音响起,如金石相撞又清澈冷冽,叫人无端端想到高山上的白雪,被日头照得粼粼发着光。 裴寂居然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他此刻正被长孙无忌若有似无的暗讽给搅和得心烦意乱,只直愣愣盯着长孙无忌,心中还奇怪非常,也没见长孙无忌动嘴啊,那这话是谁说的? 长孙无忌挑眉:“裴公看我做甚,我如今又管不着朝堂中的事,陛下问你呢。” 裴寂这才慌慌张张醒悟过来半跪在帷幕之前:“早早得了陛下的令,自然都是准备下去了,陛下可随时前往太庙。” 帷幕后头的声音停了一瞬,再度响起时却莫名带了些喟叹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倒也没那么急切,这个年还是要好好过一下的。” “阿娘也是如此希望的吧。” 最后那一句话很轻,隔着帷幕传过来几乎是听不真切的,只隐隐约约能察觉出来说这话的主人的怅然。 不知为何裴寂的心越跳越快,各种无端端不好的想法涌入心中,但就好似他的周身都被一片白雾所包围,拔剑四顾却只余茫然。 但同时裴寂似乎又很清楚,他在朝中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哗啦”一声,帷幕被掀开。 裴寂不由自主抬眸,一双常年征战的武将的手虚虚搭在帷幕之上,冬日的阳光不刺眼洒落下来却是衬得眼前这人愈发贵气清润,裴寂有些看不清楚李世民的面容。 但很快,随着脚步声响起,裴寂当即垂下了脑袋放缓了呼吸。 大辇一轻,李世民已然落了地,直到这一刻裴寂才恍然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到宫城了吗? “回来了,各归各位吧。” 各归各位…… 瞧着长孙无忌下了大辇跟在李世民的身侧的背影,裴寂苦笑一声。 长孙无忌能跟着李世民,他又能跟着谁呢? — 他又能跟着谁呢? 裴寂敛目,快两个月的功夫,他一直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就算是如今照例被李渊召入宫陪伴,他心中所想还是这个问题。 “我的裴监这几日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不快了?” 李渊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裴寂一个答案,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他又满不在乎地话锋一转:“他今日去谒太庙了吧?” 裴寂一愣:“是,陛下今日早早便起身前往了。” 李渊哼笑一声语气不明:“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思我又哪里不清楚?” “终于舍得下手了,也好,至少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太庙。 终于到了要下手的这一刻了。 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入殿内,眼前的木牌上刻着他的阿娘。 李世民当即红了眼眶,就好像是在外受了委屈多年的孩子终于能找到一个随心所欲的发泄口了。 这一刻,三十岁的李世民却好似是同十岁的他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阿娘,我真的没有大碍的,咳咳咳。” 少时的他一面不好意思地抹着自己沾染了灰尘的面颊,一面笑着语气带了些讨好。 窦氏皱着眉面上虽凶可手中的动作却是轻柔极了。 “就晓得跑出去同人打架,你这前段时间才刚刚生了病,身子还没好全如今又添了伤。” “别抹了,越抹越脏,阿娘来帮我儿擦。” 他笑呵呵地凑近窦氏,窦氏的身上一惯是熏这一股淡淡的又好闻的花香,这股香他很熟悉,从前身子骨不好生病的时候就是阿娘日夜照顾,这一股香也是他最为喜欢最为熟悉的香,只要一闻到就能叫他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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