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我摇头,“晚些时候去兰巴德酒馆随便吃点,现在还不太饿。” 艾尔海森应一声,侧过脸转过身就准备往自己家回。结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还未迈开便又顿住。 他眯起眼,重新看回我:“兰巴德酒馆?” 我理所当然地答道:“是啊,我懒得做饭,忘买菜了。” 艾尔海森又问:“你有约吗?” 我张张口正想回答,又觉得哪里不对。我把濒临滑落边缘的毛毯往肩上拽了拽,一脸狐疑地瞅向他:“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艾尔海森:“……” 他短暂的沉默在我情理之中,随后轻扬起稍许的眉梢却在我意料之外。尽管他很快便将眉角落了回去,但从那双难得显出几分明快之色的眼眸看来,他似乎心情不错。 “来我家吃吧。”艾尔海森突然说。 这一反往常的主动令我不禁警惕地乜住他:“……你想骗我给你做饭?” 艾尔海森思忖片刻,说:“在沙漠的最后一顿饭是你做的。按我们最开始约法三章时定下的轮流下厨的规则,今晚做饭的人应该是我。” “所以,你是想叫我去你家蹭饭?”我总算明白了过来。 艾尔海森没否认:“你可以这么理解。” 跟在艾尔海森身后走进他家,上午时还被立在客厅中央的画架早就被艾尔海森扔回了卡维房间去。 客厅宽敞而整洁,上了釉的木质家具在涌入雕花窗的暮色下泛起高光。室内没有开灯,在这场光与影的交锋中,后者更胜一筹,这在昭示着悠闲与平和的傍晚时分显得恰到好处。 艾尔海森进门后便径自走进了厨房,我也乐得抄起放在他茶几上的册子,随手翻阅打发时间。 我手里的这本并不是书,而是一部作品集。厚厚的一本,里面详尽地描绘了卡萨扎莱宫各个部位的立体图与分面图,使用的材料信息也用文字的方式标注了出来。 每一张图纸的右下角,都落着颇具卡维个人风格的花体签名。 我心想,这种集大成的艺术作品被孤零零地放在角落属实可惜,就该让教令院大事刊印,让妙论派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人手一本奉为圣经才是。 想起卡维,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此刻艾尔海森家中这般寂静冷清的场景竟让我有些久违。 我放下作品集,起身向厨房走去:“卡维怎么不在?” 艾尔海森正系着条黑色的帆布围裙背对着我,兴许是他说话的声音过于漫不经心,反倒令他切菜的动作显得更为专心致志。 “他今晚约了人,出去喝酒了。” “哦。”我点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他去兰巴德了?” 艾尔海森:“嗯。” “早知道我也去了。” 我刚心不在焉地说完,就见艾尔海森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机械似的动作,转头盯着我。 他一手扶着萝卜一手提着刀,冰绿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异彩,像一只状似警惕实则不屑地观察人类的猫。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不由多嘴解释了一句:“……只是我好久都没喝酒了而已。” 艾尔海森沉吟半秒,终于将头转了回去。他将剩下的半根萝卜切成块儿,又转手去切焯水之后冷却完毕的禽肉。 实话说,艾尔海森做的饭菜平平无奇,只能堪堪够到下咽饱腹的及格线,毕竟他对香料用量并不很准确自我理解注定了这一点。 比起最后端上桌的料理,或许还是他做菜的场景要更为赏心悦目一些。 我倚在门框上,从背后看着他挺直的腰杆和宽阔的肩线,暗自出神。 好像每每不说话看着他时,我的思绪都会变成一片枯萎而残败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摇到很远的地方去。 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比艾尔海森还要高半个头。 他小时候就显出了目中无人的特质,成天一副懒得跟人交流的模样,下巴尖总是比水平线稍扬起一个度,看着就不讨喜。 他爱看书的习惯与生俱来,我却不是。 比起忍受跟父亲堆在家里的那些大部头互不对付,我更喜欢去林子里逗小蕈猪。 小蕈猪不似野猪,性情温和,在林间奔跑时还会特意避开人类。我喜欢一路追着捡从它身上掉下来的圆蘑菇,这些寄生在蕈猪背上的蘑菇渗透了肉质的鲜香,煮在汤里尤为鲜美。 捧着满怀的蘑菇路过艾尔海森家时,我常会给他的祖母送去一些。 记得有一回,外出考察的父亲将我寄放在艾尔海森家中。他祖母见我对着书本百无聊赖的样子,便提议带我俩去道成林野餐。 当然,艾尔海森是拒绝的,只不过他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 我在道成林边挖蘑菇边追蕈猪,玩得不亦乐乎。玩累的时候,一转眼,就看见小小的艾尔海森坐在铺平在青草地的野餐布上。 他的目光越过手里端着的哲学书籍,内里含混着三分不解三分鄙夷和四分不屑,打量着我。 他让我想起徘徊在我家屋顶上的那只黑猫,它总是踩着懒懒的步子顺着房檐踱步来去,见到我时不躲也不避,反而垂着脑袋用一双浑圆碧绿的猫眼盯着我,蔑视一般。 从那天起,我就有点儿怕艾尔海森。 稍稍长大些之后,我虽然拿石头砸跑了那只爱好鄙视人类(抑或是只鄙视我)的猫,却还是没敢冲艾尔海森那张漂亮的小脸扔石头。 我想,就算我真壮起胆子拿石头去砸了,他也只会在心里更加笃定我脑子有病,继续用透彻的眸子睨着我。 若是小时候的我只能对童话故事里的灯神许三个愿望,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把艾尔海森给揍哭。 这个愿望伴随我从小到大,直到有一天我恍然发现,他竟然长得比我还高了,步子迈得比我还宽了,于是梦想便在畏惧之情中沦为了妄想,迄今为止尚不曾实现。 艾尔海森做了两菜一汤,其中有一道是他唯一算得上拿手的萨布兹炖肉。 这是他从祖母那儿学来的,常在厨房里守着他祖母做饭的我当然也会。 这道菜,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常去兰巴德酒馆的直接原因。 因为那家酒馆主厨做出来的萨布兹炖肉的味道,与他祖母笑着盛进我俩碗里的那一勺滋味很相似。 新鲜出炉的饭菜香气在半空中氤氲成热乎乎的白雾,薄纱似的笼住餐桌上方的枝形吊灯。 艾尔海森的面孔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我眯起眼,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发现竟是我戴在鼻梁上的镜片在冷热交替间被蒸汽给捂住了。 艾尔海森看着我摘眼镜的动作,半天没说话。 我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 这会儿,艾尔海森正忙着往碗里盛汤。直到我与鼻梁隔开些距离,拿着眼镜比划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怎么,我戴眼镜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吗?” 艾尔海森才终于放下汤匙,仔细看我一眼,淡淡答一句:“还好。” “哈,那就是奇怪喽。”我放下眼镜,心想卡维果然在哄我,他这人总喜欢故意挑拣着我想听的话说。 没有卡维的喋喋不休,眼下的饭桌显得有些冷清。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跟艾尔海森其实没什么话好讲。尤其是在吃饭时,进食的动作能够正当合理地免去交流的必要性。 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反倒衬得窗外的夜色更为宁静。 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想他的祖母。 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无可慰藉的童年里,她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对一个母亲应有的形象所产生的幻想。 我曾在艾尔海森精心保存的一本翡绿色精装书的扉页上,看见过他祖母留下的一句话: 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 我有点儿羡慕他。 毕竟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念及此处,被我送进嘴里的那口炖肉汤竟变得意外美味起来。充斥于唇舌之间的暖意却始终无法渗进心底,反倒是无力感先一步顺着血液循环进四肢百骸。 这让我有些难过。 我常常想,若是我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 若我是个长大在雨林深处的野孩子,我早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儿。比如掏掏鸟蛋啦,追追蕈猪啦,钓钓角鲀鱼之类的。 脑海中忽闪过卡维向我发出的邀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跳脱出现实的藩篱和无解的怪圈,把教令院啊贤者梦啊什么的丢在一边,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这么想想,倒也不赖。 然而,这次的动摇来得快消失得更快。 因为对面的艾尔海森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慢悠悠地抬眼看向我。他的面孔终于在逐渐冷却的空气中变得清晰,话音也是。 艾尔海森问我:“你明天有空吗?” 我愣了愣,用虚空终端确认了一下排课信息,回答:“下午有。” “一起去看看她吧。”艾尔海森忽然说。 我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冲着茫茫山谷的喊话像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于是我点点头:“好。”
第22章 上次返回稻妻时,有一天,我与鬼隆大叔坐在破木船上闲聊。他突然对我说,他梦见自己跟兄弟们在风平浪静的须弥海域打劫了一艘富庶的商船,船上的那些须弥商人各个儿穿金戴银,一看都是些肥得流油的角色。 他和兄弟们随即将商人们五花大绑扔进海里,将船舱里镶着金银宝石的箱子洗劫一空。结果打开一看,发现里边儿装的压根不是闪亮亮圆溜溜的金币,而是一堆堆在他们眼里形同废纸的精装书。 我沉默了两秒,先是告诉他须弥人没那么有钱,不好穿金戴银那口。又对他表示羡慕,因为真正的须弥人都不会做梦。 鬼隆大叔为前半句话惋惜了会儿,尔后对我的后半句话表示不屑。 他十分粗俗地说:“操,果然书读太多只会让脑子变得不正常。是人就会做梦,哪管你是什么须弥人还是稻妻人,除非你他妈压根儿就不是个人。” 话糙理不糙。 像是为了证明鬼隆大叔的这句话一样,已经十多年没进入过梦乡的我,今夜竟奇迹似的做了个美梦。 在梦中睁开眼的我躺在一座由桎树搭成的小木屋里,屋内仅有的两三件家具都是木质的。墙上还用钉子挂了一幅画,画里是一片美丽的帕蒂莎兰海。 我从硬梆梆的木床上掀开被子起身,推门走出去。 门外的场景与画中出奇一致。 蓝天白云之下,柔和的微风吹拂着一片如梦似幻的帕蒂莎兰海。那是真正的帕蒂莎兰,绿色的茎叶托着被阳光渲染成温柔梅粉色的花瓣,吸引来成片的晶蝶于半空中飞舞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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