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海棠败去,芍药盛放。 或许是因为天气开始暖燥起来,弄得人心中也是揣了个什么似的,总有一种有东西要破土而出的错觉。 江妩未见过裴弗舟再来了,可心里想着那点疑惑,总想找机会问个清楚。 除了禁庭在后头,她还没去过,如今她已经对中庭前后的路都很熟悉。 路过刚进宫时,遇到裴弗舟的那一棵花树,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在那边回廊出踌躇一会儿。 瞧瞧这人是不是又躲在树后头等着吓她。 然而很奇怪,并没有。 今日抄录完,她便暂无差事,钟司记和司籍盯着小宫人晒书去了。 索性她又悄悄往前多走了点,守在中庭和前廷交接处,随手抓了个小内侍,低声问:“今日裴将军入宫了吗?” 怕对方多嘴察觉什么,她补充道,“今日有几位宫人出宫归老,彼时放归,恐要将近夜禁,要劳烦裴将军通融几许。” 小内侍了然,然而只摇摇头,看了一眼她腰间的宫牌,答,“回典记,没见裴将军过来。” 江妩心下有点怪哉起来...... 这裴弗舟,最近很忙么?记得他从前每月都要入宫至少两三次呢。 她转念一想,或许是他其实入宫过,只是实在顾不上答应她说过的那些话,匆匆办完事情就直接走掉了也未可知。 ... 江妩端袖回去,有点淡淡的失落,回了官舍,却见阿止在她屋外团团转。 远远看她神色焦虑,不由纳罕,走过去问,“阿止怎么了?” 阿止回头吓一跳,连忙又推她往外走,“总算来了。快去局中吧。禁庭有人宣你!一直等着呢!” 江妩大感意外,禁庭来人不可怠慢的,她旋身往外走,一面整理仪容,一面紧张地回头问,“钟姑姑去么?” “钟姑姑还没回来呢。” 江妩匆匆道了一声谢,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赶到了尚宫局,上座旁立着个中贵人并几个小内侍,似是等了一阵。 江妩缓了口气,抱袖稳稳当当地走上前去,不慌不忙道:“中贵,得闻有诏,来迟了。” 中贵人慢悠悠地嗯了一声,也不多问。越往深宫走,人的话仿佛就越少似的。 他倒是和善,嗓音悠悠道:“贵妃要见你。” ... 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郑贵妃很早就得知裴弗舟给人写了荐书,那人就在尚宫局做典记。 连名字出身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她坐在亭中品茗,随手放下江妩的身籍书,点了点那薄册,对眼前的人无奈,道:“所以就是她么,教你拒了裴张两家的婚事。” 裴弗舟正坐在那里,被姨母当面戳破了这点私心,十分羞赧起来,他抿唇,道:“也不全是......既然不喜欢张家娘子,何必还要牵绊人家?不如干脆拒绝。” 郑贵妃一嗤,道:“你是武臣,又尚且年轻,这荐书就算要写,也更应该由你父亲来写,而不是你,知道么?” 裴弗舟不答。 郑贵妃喃喃道:“索性我问了宫正同宁尚宫,这江妩行止无差错,办事也算仔细,教人没挑出什么毛病。不然,她出了什么岔子,万一闹得一天星斗,问责起来第一个就牵连你。” 裴弗舟皱皱眉,有些无奈地进言,道:“她不是那种人......” 郑贵妃一笑,轻轻嗤道,“是么?可我看她很有本事的,竟然叫你胆子越来越大,敢打听起禁中事。怎么......平日不来看望你姨母,一听我今日要见她,就赶紧找理由过来。” 裴弗舟一听这也被发现了,脸色发窘,只好讪讪道了一声,“姨母,您就别说我了。” 郑贵妃摇头,她一叹,“你母亲去得早,若她在,很多事情可以直接帮你去讲,定不会让你这孩子自己胡乱弄到这里。” 到底是对江妩有些好奇,郑贵妃压了一个月才要见,也算是沉一沉江妩的心性。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石子小径上,花团簇簇里多了一道倩影,梳着寻常的宫髻,穿着典记之服,双手对在袖子里。 行止倒是规矩端柔的模样。 裴弗舟坐在那,遥遥地瞧,手不由得慢慢握了握。 他一个月多没敢去贸然烦她,这时候见到她过来,发觉她变得似乎更不一样了。 经过简单修剪搭理的花枝,少了些肆无忌惮的跳脱,包裹了几分矜持的柔美。 可她越是矜持的模样,反而引得人心春动,想去在她的矜持之下探究一番。 虽然,江妩这矜持的模样可能只是暂时学来的,那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着,可裴弗舟无所谓,见她神情从容舒怀,便得知她过的很好,这就行了。 江妩被引着走上前来,不急不缓,衣带只在脚边打旋。 踏上阶梯时,先入目的是一双黑色皮革的短腰靴,她一皱眉,竟然有外臣在么。 然而抬目看上去,却是那张熟悉的脸。 裴弗舟正身姿英挺地坐在那里,武弁的垂绳自他两颊边垂落,显然是刚从宫外下了勤过来。 他正将臂肘放在石桌上,目光柔和地看她,一副侯君已久的模样。 她心头一跳,有万分的惊讶,可看了他一眼就不好再多随意乱看。 毕竟当着郑贵妃在,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萦绕在心里...... 于是她只垂着眸上前,先给贵妃拜礼,道,“得娘娘传见。” 她前头传来一道雍容自得的嗓音,道:“抬头给我瞧瞧。” 江妩抬头,见郑贵妃脸庞圆玉丰润,整个人拢着一种天然养尊处优的闲适与贵气。 裴弗舟和她竟然眉眼间有点相像,似乎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江妩很快垂下眼,没有说话。 郑贵妃打量起来,倒是点点头,温和道:“是个难得的美人。” 江妩不多言,自知那是宫妃,而自己是宫官,于是只答了一句,“娘娘谬赞。” 郑贵妃淡淡一笑,“我听有人说,你字写得很好?” 江妩道:“回娘娘,勉强得入司记的眼,这才得幸入宫。” 寻常宫人刚来,见皇后或贵妃的驾总是诚惶诚恐的,她倒好,问什么答什么,不肯多答一点,也不会少答一点。 郑贵妃以为江妩会提裴弗舟,可她没有,大概是自知裴弗舟给她写荐书有些不妥,生怕和裴弗舟再牵连上,引得旁人误会。 这样倒也好。 江妩答得顺其自然,裴弗舟在一旁听得倒是格外认真,只怕姨母挑剔她。 这时候,郑贵妃却突然一笑,直接问道:“你正值韶华之龄,只得做宫官,到底有些可惜,不如到本宫身边来做女史,总比寻常宫务轻松。” 这话引得裴弗舟心头一骇,姨母可没有和他说这事。 做女史么,那相当于总要得见圣驾,万一被皇帝看到,一朝宠幸,自是要升做宫妃的。 他一个慌乱,抬手险些碰烦了茶盏,瓷碗碰撞的声音引得郑贵妃侧目一盯,裴弗舟本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郑贵妃用眼神阻挡了下去。 裴弗舟替她担忧,可江妩却比他从容。 她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依旧柔淡的一张脸,端袖躬身道:“娘娘厚爱,可妾身在局中忙碌惯了,若真得闲,反倒不自在。恳请娘娘继续留我于六尚之中。” 郑贵妃听罢,顿了顿,脸上那探究的神情渐渐松下去。 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点头道:“善。既然你在局中更习惯,那本宫也不会勉强你过来。不过,你字写得好,得空传你指点小公主,你还是要过来的。” 江妩微微松了口气,依依道:“是。” 这厢话落,不远处有明黄的仪仗从桥上走下,正缓缓过来。 郑贵妃一眼看到,缓缓起身,带着一大帮人迎了上去,道:“圣人。” 江妩此时进退不得,只好也跟着人群过去。 临了圣驾,她下意识一个错身,轻轻躲到了裴弗舟后头,那身影宽阔,刚好形成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屏障。 他们两个,一个是宫官,一个是外臣,皆不算内宫中人,于是只站在一群人的最后面。 “你方才是不是又迷路了。”裴弗舟压低了声音问她,带着点无奈的笑。 江妩匆促了一下,还不是因为她去寻他,以为他在宫外有什么事情。 可这时候也不敢大声怼回去。 她不答,在他身后嗫嚅反问,“你怎么到禁中来了?” 裴弗舟噎了一下,她说话时候的热气微微散在后背,暖暖湿湿的一小团,透过薄薄的锦衣传了过来。 可他也不好回答,总不能直接厚着脸皮说出来,此行过来是怕她被姨母为难吧? 两人都有点别扭地僵持的时候。 忽然皇帝一回头,视线向后头云云一扫,江妩立刻闭了嘴。 裴弗舟也有点心虚,他直了身,不敢再走神了,躬身对叉了手,装作若无其事,道:“圣人。” 皇帝笑笑道:“难得弗舟还没走呢,正好。临近暮春花最盛,今日有清风,便都一同去御庭园游赏吧。” 裴弗舟利落道:“谢圣人,臣遵旨。” 江妩皱皱眉,悄悄拉了一把他的袖摆,嘘声问,“我也要伴驾么?” 裴弗舟微微侧首,唇边几乎不动地说道:“圣人说‘都’,也没让你走,就先跟着好了。” 前头的队伍两两一排,约七八排,打着仪仗扇的,在前头跟着皇帝和贵妃,他俩就在末尾随行。 临了走,裴弗舟引袖一让,一本正经道:“江典记先请。” 江妩差点忍俊不禁偷偷笑出声,赶紧抿了唇,一对袖,昂首便故意从他面前走过。 裴弗舟闻见她的发香在鼻尖掠过,无奈笑笑。她还真十分承情,顺其自然地在他面前拿大起来。 他倒是很乐得见这样,总觉得,这是一种从前相处没有过的感觉。 ... 两人并肩走在后头。 她就站在他身旁,他只需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她,好像有些瘦了,只是那端雅的宫服真是衬她,勾勒出一段浓淡相宜的肃柔之美。 从前常常相见时,两人似乎总是偶尔陷入沉默; 可如今一个多月没见,反而彼此间好像积攒了说不完的话,只是不得机会。 春盛漫漫,花枝子被晒得暖热,灿烂得有些肆无忌惮,遇小径时,需抬手拨开,才能通过。 为了躲避冒出来的枝叶,两人只得偶尔站得近些,而后肩头挨着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越走越近。 也不知道谁的手臂先碰了对方的,对方也没有躲开。 她宫服的袖笼是纱制的,隔着她的手,拂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发凉,又有点发痒。 似是欲说还休的撩拨。 从前他总是要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孤高的姿态,可如今却只想俯下身段,拉住那恼人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卷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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