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弗舟伤神一下,她不肯承情,又能怎样?自己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接下去,“嗯.....我如今也差不多醒酒了,不用歇,一并走吧。” 内室没有灯,全凭外头那一抹光亮照出点虚虚的影子。 裴弗舟记得这柜子和地面之间是有些高度的,看不清,也怕她一脚踩空,所以伸手牵住了她。 他率先凭着感觉一脚踩落下来,有了点实实在在的感知,而后才反身扶着她,引她从里头出来,指导着她也落了地。 从内室走到门口都是黑通通的。 先前进来的时候还是昏色,屋子里的摆设和门槛一目皆清,可现在全都被晦暗吞没了。 裴弗舟担心江妩被绊倒摔着,所以没有松手,顺着方才的架势,很自然地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的手没有回避,也有些习惯了似的,任凭他攥在手心里。 他感到她也微微回握住了他似的,心里得到不少的宽慰。 走到现在,每一步小小的进展都教他十分的满足和欢喜。 从前,知道自己性情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孤高的,可全然想不到,和她的感情里,自己会变得有些低微。 穿过门帘,迈过门槛,绕过矮椅,水榭的门就在前头。 这时看过去,门扉上绿纱蒙蒙,镂花盘旋,有一种暧昧丛生的眩晕感。 他牵着她的手,撩袍跨门而出。 一片禁庭夏夜的景致撞入眼底。 鱼藻湖湖波荡漾,映着点点微弱的灯火,石桥上,几步一盏小灯,照出一池的金星点点。 迎面吹来的晚风里,带着点水气和湖草的青涩,拂得他心头暖暖的。 其实也不是没看过这些,只是此时有了她在身边,仿佛这样的风景,可以看到很久很久似的。 他眼底看着那荧荧的烛辉,不知为何,有点伤怀。 上辈子不太敢想的情形,如今一点一点的拼凑成了一场梦境。 真怕就这么醒来...... 裴弗舟眉梢轻轻拢了一下,有些不安起来,垂手握紧她些,无骨细腻的触感慢慢撞满在手心,她没有挣,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心里落实些,微牵了唇,缓声问,“你一会儿回哪里?继续吃席去么,还是回去休息了?” 无法跟进去,所以忍不住多问她几句,想要知道她的细枝末节。 江妩嗯了声,有点困倦似的,“不吃了。该回去睡觉了.....” 她很疲惫,脚底下还有些软着,那个吻有一种温柔的力量,教她现在还有些晕晕的。 裴弗舟说好,他发觉她这个时候变得格外温顺起来,忍不住又想拢她在怀里。 可这里是室外,做不得。 他只好无奈地劝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不要贪杯好么?今日进来的若不是我呢?......” 想多说几句,又怕她觉得自己唠叨,见她有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禁喃喃道:“算了......” “......以后我自有办法教你改掉。” 江妩顺着风声听见了,转眸过来,扬声“嗯”了一下。 “你说什么?......什么办法?” 裴弗舟心虚起来,不好意思说,那都是后话了,只好淡声道:"没什么。" 江妩前倾一下身子,借着光亮去瞧他的脸,目光流连一番下,见他神情似是有些紧张。 她不解其意,只哼了一声,忍不住轻轻撇唇嘀咕道:“......肯定没按好心。” 裴弗舟快速地垂了下眸...... 其实,好像的确是他没在按好心。 只这一瞬,江妩捉他这点闪烁躲避的目光。 她现在很了解裴弗舟,别看他平日一副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模样,可其实心思多着呢。 她立即凑了上来,仰脸不肯放过他,道:“快说......你是不是又要对我耍什么招数?” “没有,”她的脸在他眼底晃,裴弗舟后退半步,虚应道:“我什么都没说啊?” 江妩撅起嘴,很不满意,怨道:“你不老实,也不坦诚......一心思的坏。” 她这话有所指,好比方才那个吻吧,可说他坏,实在是有些过了。 裴弗舟无奈一笑,只好交代道:“我只是说,叫你改掉贪杯的毛病......我在还好,若我不在呢?” 江妩听出他的关心,还算受用,嗓音又柔又骄,“好吧......然后呢?” 裴弗舟噎了一下,“呃。你要是自己改不掉......我会有别的办法让你记住教训的。” 江妩狐疑地嗯了一声,“什么办法?” 裴弗舟闭了嘴。 过了几个弹指,见她还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裴弗舟只好轻轻叹气,乌黑利落的眸子乜了她一眼。 “.......你真想知道?”他低低问了一句。 “当然!” 裴弗舟看着她,默了默,突然倾身一下子靠近,唇角微挑,低声道: “等你嫁给我之后你就知道了。” 那声音沉沉的,带着点热气,听着像是玩笑,可又不像。 江妩倏地杏眸一睁,圆圆的瞪大了,一面踉跄着退了几步,一面诧异地打量起这人,嗫嚅道:“你喝多了吧?......谁说我会嫁给你了?......” 她胡乱挣脱开他的手,赶紧抱袖扭头就走了。 裴弗舟没再去强硬拉着她,只感到她的手背在手心里鱼似的滑出去了。 他立在石桥上看她匆忙远去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 ...... 裴弗舟回了宴席。 他抬起衣摆迈进去的时候,见一派灯火辉煌里,歌舞纷飞,羯鼓正盛。 他皱了皱眉,一向不喜欢这过于喧腾缭乱的舞姿。 回想起方才水榭里一番淡柔静谧的吻,仿佛遥远得像是一场梦似的...... 裴弗舟聚了聚神,走回了坐席,却忽然发现大食国的使节不在了。 他不禁一沉。 上辈子,大食国也是前来拜谒圣人,有意联盟,共商对付突骑施的大计。 然而彼时,裴弗舟隐约记得,没什么人在意这样一个离大华很远的国度,且他们本身就内战不断,何谈联盟? 就算真的结下盟约,因为太远,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其意义不大。 因此,那时候大食国的使团是带着失望提前离席了。 这一次他有了旁的想法,至少先留住他们。可如今一见,怎么人没了? 他立即走过去,旋身入座,侧身唤道:“柴锜。” 柴锜正同旁人说话,一见裴弗舟总算回来了,先是一讶,“将军回来了?还好吧?” 裴弗舟没多说,只是颔首一示意,问道:“那些人呢?走了?” 指的自然是大食国的使团。 柴锜笑了笑,道:“没有。方才世子过来同他们寒暄了几句,这会正在那头推杯换盏呢。” 裴弗舟一抬眼,果然见苏弈在对面,与几位使节觥筹交错中。 他眸子微微一眯,实在有点想不通这情形。 苏弈......同这些人主动攀谈做什么? 他思忖半晌,见那几人同苏弈倒是相谈甚欢似的,也是尽兴。 裴弗舟一哂,苏弈酒量比他好太多。 其实,不管苏弈是什么想法,能让这些大食国的使团心里安稳,多留在东都几日,便不是坏事。 虽说,他和苏弈上次在皇城之下起了些点抵牾,可他还是相信苏弈这人的。 苏弈平日里瞧着散漫些,可至少大事立场上不会改变什么。 元后还在的时候,苏家梁国公府一直就都是支持太子一脉的,这一点不会变。 苏弈的叔舅坐在参谋官的位子上尝到了甜头,不肯撤下,连连小范围攻击,迟早把战术全都暴露,引来突骑施的反攻。 眼下么......除非把那俩人换下来...... 否则,与大食国暂时结盟,再会同苏弈叔舅北上的军队与安西军,共同抵御突骑施在边线的骚动——这是唯一一条“捷径”。 东都建有大食的使馆,以后他若是需要,自然可以去那里再寻他们。 如今苏弈和他们寒暄攀谈,便随他去吧。 就算苏弈想立功了,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也好,只要最终的目的彼此都一样,他也不必去计较那么多。 就在这时,苏弈遥遥抬眸过来,看了一眼裴弗舟。 只见他朝他举了下酒盏,似是示意什么。 裴弗舟微微皱眉,有些不明所以,然而他并没有去回应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弈的一举一动...... ... 就在这时,各色御用饼饵果品端了上来,请诸君品尝。 玉露团,汉宫棋,七返糕,见风消......热热闹闹地一碟子一碟子地送过来。 蒸的,炸的,烤的,煮的,什么都有,个个精致得教人眼花缭乱。 裴弗舟看着满目各色花糕,不由想起上元时,同江妩在那家小小的食肆里,陪她吃宵夜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已经恢复记忆了,一个劲儿地还在继续糊弄他。 那里头的糕点,甜的要死,样式自然也比不过宫里的这些。 裴弗舟失笑一下,倒是奇怪,这个时候,竟然有点想念那些又甜腻得要死,又款式粗糙的点心了。 宫人呈给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不要”。 忽地,看见有人端上来蒸糖糕,白玉方方的,倒是赏心悦目。 他这次没拒绝,夹起来一个尝了尝。 毕竟是尚食局的手艺,这样的味道,其实于他恰到好处,没那么腻,只有淡淡的牛乳和蔗糖的浓香,吃着也很是美味的。 于是又吃了好几块。 柴锜在一旁见了,不禁凑上前来,道:“记得将军不甚喜甜腻之物。这蒸糖糕应该还好吧?” 裴弗舟点头道:“是。”顿了顿,不知怎么,他淡淡一笑,“只是,不够甜。” 他这笑有些不明的意味似的。 柴锜没太懂,愣愣地问,"是吗?可我倒是觉得应该正符合将军的口味呢。" 裴弗舟颔首说也没错,他凝了凝,“......只是方才吃了个果子,所以显得这糕点也没什么滋味了。” 柴锜了然,“哦,那应该便是了。味道这东西,一物压一物,定会如此,”他左右转头,问,“将军方才吃的是蒸梨子么?” 默了半晌,裴弗舟牵唇浅笑,说,不是。 “只不过,很甜就是了。” * 临了深夜,月上中天,宴席总算散了。 裴弗舟临走前,同大食国使团特意拜别了几句,算是续上宴席上未完的交情。 他到底是十六卫里的金吾卫,也不好在这里交涉太多,于是只是客气几句后,便走了。 迈出了大殿,天幕清朗,一天星斗银银闪闪,风一吹,在上头颤颤巍巍似的。 裴弗舟抬眸看了一会儿,忽听柴锜在一旁低声道:“将军,裴尚书在那边。属下就不多留了,先行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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