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弗舟油盐不进,裴肃也没了办法,只一拂袖,丢下话道:“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 原先他一心想着让江妩嫁给他就好了,至少她在他的身边是安全的。可江妩当时不愿意,所以他成全她,让她去走自己的路,看着她入了宫,也能算是得到另一种庇护。 裴弗舟回了房,躺在榻上望着朦胧的幔帐,上辈子的场景开始在眼前飘荡。 永王和太子之争,其实上辈子也没彻底分个一清二楚。他从突骑施回来后,圣人已经移升太上皇,病得昏迷,暂居西京休养。因此,太子夺得帝位,多多少少都有他在旁边推波助澜,以武力逼宫,铤而走险囚禁了永王,这才成功的。 可这辈子么,他有了她,一切都要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行事也不能再不管不顾。每走一步,都要侧头看看江妩的处境。 他隐隐头痛,只盼着能波折少一些,至少,别给她带去什么风风雨雨就好。 ..... 后半夜似乎飘了点雨星。 夏夜的雨滴,落了地很快就蒸发。到了第二日,空气里回荡着一种潮湿的温热,树上的蝉鸣也响得更加热烈一些。 这般来来去去好几次,盛夏更深,日头一升上来,直接照透了绿纱窗,一下子把内室烘得暖暖的。 江妩醒来的时候,不自觉被晒得出了点薄汗。她畏热,拿帕子浸足了冷水,往脸上扑了好几下,这才好受多了。 天气一热,身子也犯了懒,可她不敢懈怠,擦干之后,画了个端雅的浅妆,只去局中办事了。 现下里,日子充实得很,满满当当的事务等着她去处理。 她倒也挺喜欢的,以前阿娘替她担忧过,摸鱼抓猫,女红不行,说得她好像比别人差了点似的。 如今入了宫,才发觉自己是擅长这些——同样的细心和缜密,她更愿意花费在这些文录记档之中,把它们归纳抄录,分门别类,再看着司籍将她的这些文字整理装订,归入书馆,以供后人查阅。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有一种,自己也成了这个王朝里的一部分的感觉。 她从袖里掏出团扇,打了两下,而后提笔在宫纸上认真誊写上个月里头各司的文簿出入的记录,录为抄目。 一会儿钟司记匆匆进来,放下书册,道:“先别写这些了。贵妃请你一趟,收拾收拾仪容赶紧去吧。” 江妩吓一跳,其实有点心虚,她慢吞吞地问,“贵妃要见我......有何事呢?” 钟司记道:“我才从她那里回来呢。她问了几句关于你的事情,也没说旁的。你过去吧。” 江妩呆了呆,自上次和裴弗舟在宫里“犯禁”那事情之后,她一直蒙蒙的。 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那个吻是一场梦,一觉醒来,连着最后那点酒意一并消散了。 可宫里架不住有透风的墙,她有点紧张起来。 怕不是郑贵妃要问责她什么? 她赶紧回了自己房里,重新理了两下发髻,对着镜子抿着唇,练了很久从容淡定,面不改色的神情,这才去了禁庭后宫。 江妩被宫女引着进了云宝殿的内殿。 这里和旁处不同,贵妃的宫里有一种淡淡的奢华的气息——金银错的落地烛台,繁密镂花雕刻成的熏笼,玳瑁打造的妆台,轻薄如云幔帐轻轻翻涌。空气里,薰陆香的味道静静地弥漫开来...... 江妩努力平静着嗓音,对帘后的一道影行了个万福礼,道:“见过娘娘,不知...娘娘今日有何事吩咐?” 郑贵妃倒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抬手教人打起帘,看了她一眼,道:“来。到这里坐。上次不是说过,教你来指点公主写字么?” 江妩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小公主也在那里,小小的一个身子,捏着笔抄字帖。 “你来看看她。” 她淡淡松了口气,端袖颔首,道:“是。” 江妩走过去,坐在小公主旁边,见过之后,开始侧头看她写字。耐心指点了一会儿,小公主调皮耍赖起来,干脆把笔递给了江妩,叫她来写给自己看,自己则在一旁歇息手腕。 江妩哭笑不得,只好接过笔在旁边写了好几列。 郑贵妃一直在旁边瞧着,江妩写完之后,她看得一哂,“你这字......” 她视线从高丽纸上抬起来落在江妩的脸上,意味深长地定了定,浅笑道:“你这字,不似寻常女子.......怎么,是不是仿了谁家郎君的字?” 郑贵妃眼力如刀,一眼就瞧出来不对劲。她这字,竟然有几分裴弗舟字迹的影子。 江妩笔尖一顿,意识到坏了。她先前的确是觉得裴弗舟的字好,不自觉地找他的字形练了练,不想.....一写起来竟然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她连忙放下笔,端袖埋首,道:“娘娘说的是......先前...先前裴将军指点过一二,说直接练二王的字更能成型,所以妾身也就效法,以作改进。” 郑贵妃一哂,说是么,她倒没追问那小事,只是啜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弗舟这孩子一向冷冷淡淡的,对你么,倒是上心。” 江妩没敢说话,心想,他都已经上嘴了...... 她提起一颗心来,等着郑贵妃责问她什么,可郑贵妃却没有,只是淡淡一笑,视线落下,颔首道:“你继续吧。” 忙到了正午,小公主喊累,要午憩,郑贵妃才放了她走,还赏了她一套忍冬纹的玉石梳篦和三颗荔枝。 那无暇的玉,成色极好极难得,怕是御赐。 荔枝更甚,这送来的蜀中之物极难保存,她无功不受禄啊。 江妩皱眉推脱,可郑贵妃却摆摆手,大方道:“收着吧。” ...... 江妩只好收了盒子,捧着出了大殿。 正一波才平,百思不得其解,行至小径时,忽地一声轻啸,只见足前飞来一只箭,挡住了她的步子。 她一惊,才迈出的宫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定睛一看。 那是木箭,没有箭簇,是射鸭用的。 她顺着箭的方向看过去,不由一顿。 裴弗舟正靠在花树旁,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弓。 她见识过他拉开劲弓铁箭,所以那小木弓在他手里像个玩具似的, 裴弗舟手臂微张,显然是才射出箭的样子。 江妩怨怼地瞪他一眼,不理他,径自往前走。 裴弗舟一见,赶紧在那头朝她卖惨,道:“我就借来这么一只箭,没了。” 江妩顿足,左右看看,这个时辰里,各宫都准备去用午食了,好在没人。 她怕他声音太大,只好赶紧走过去,用气声责怪道:“你又要干什么......” 裴弗舟见她朝自己走来,垂眸淡笑,很给她脸面,故意道:“江姑姑,我迷路了。请问这里是内廷吗?” 江妩简直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起来,她无语乜他一眼,“你哪里来的弓?” “借的。” “真的?” “呃,算是吧。”他没好意思说,是他临时路过鱼藻池的时候,见小宫人在射鸭,他想着她说过也会玩这个,于是在池旁等了一会儿。 不想,刚好见她在那头路过,于是赶紧“借”了一下,用箭挡住她的去路。 裴弗舟看了一眼她的来路,低声道:“你去后宫了?” 江妩嗯了声,“是贵妃找我......” 裴弗舟看她似是怏怏的,往旁边挪了挪,将她拉到凉快的树荫下。 粗壮的树干挡住了外头的视线,临着一波夏日的池水,总算教她薄汗褪了大半。 他这时候才复问了一句,试探道:“姨母她......问你什么了么?” 江妩没好意思说她学他字被发现的事情,只轻声道:“没什么。她是教我去指点小公主殿下写字而已。” 裴弗舟打开她的锦盒看了看,他放了心,含笑道:“看来我姨母她很喜欢你。” 天气一热,江妩脑子里就晕晕的,再加上先前的紧张才消散,她垂眸喃喃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她要问我前不久宫宴上的事情。” 裴弗舟愣了一下,“什么事情?” 江妩瞥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脑子又失忆了。 她板了脸,干脆道:“没什么事情!......裴将军,这是宫里。请你自重一点。告辞。” 她说完,扭头就走,裙摆飞速在脚腕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裴弗舟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他轻嗤,好似故意的,问道:“你都没说清楚什么事,走什么?” 两人靠的很近,一并拢在幽幽绿荫里,蝉鸣在脑顶喧嚣开,叫得人脑子里嗡嗡作响。 青涩的草木之气,叫人总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仿佛自己某些情愫也疯狂生长起来。 四目相对,阳光漏过树叶投下疏疏的影,这次不比上次在黑漆的水榭——彼此都能将对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人是格外英俊的,可没了黑夜的庇护,她反而少了点肆无忌惮的勇气,这样太过清晰的视觉让她有些慌乱起来。 正是日头在中天,庭中无人,天气太热,都躲去内室吃冰打扇去了。 树后池旁躲着这两人,她贴在树干上,足够隐蔽,可他却也慢慢欺了过来。 裴弗舟微微一笑,问道:“江典记,我怎么不自重了?” 她对他叫她的官职称呼总是有些不适应,他自是高官,语调里带着点不自知的官威的压迫感,像是在提醒她身份,又像是故意要找刺激。 她不肯屈服这官威,只脖子一抬,哼声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比如呢?” “比如现在!” “现在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他一步步地问,她也一步步地答,可他的手臂已经拦在了她鬓边后的树干上,给她形成了一道屏障似的。 熟悉的气息又拢了过来,她有些拘谨不安,往后贴了贴,心脏跳得咚咚响。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你放肆。” 可那声音有点有气无力的,生怕旁人听见,又勉强要训斥眼前这人,混在一起,反而不伦不类,倒像是一种欲拒还迎。 后颈一凉,她差点叫出来。 他的手藤蔓一样慢慢绕到她的脖后,手掌贴着皮肤移了过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触碰。 江妩很惊讶,第一个反应是裴弗舟的手居然还可以如此的清凉......倒是,教她很凉快。 裴弗舟却极轻极轻地淡笑,道:“我好像又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上次发生了什么,你再帮我想起来好么?” 他眼梢翘着横刀一般,微微提起利落的弧度,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含笑的模样,眼底闪着一层池波似的柔情。 她听出他语调里的“不怀好意”,可那眉眼间有细碎的光,却教人忍不住地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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