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有寒气,国公夫人怕冷的,所以屋子里已经开始烧了昂贵的银炭。 卢氏按照拜会命妇的礼节见过后,寒暄片刻,依次介绍起来。 江妩不抬头,可还是感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了过来,只听上座传来国公夫人和蔼的声音。 “沈家的娘子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位倒是眼生。彼时衣冠南渡,士族流散,听你说姓江,可是淮南的旧望江氏一族?” 江妩故意呆了一呆,没有说话。 引得卢氏轻轻咳嗽了一声,替她缓解,“夫人说得正是。我这表侄女才来东都没多久,许是怕生。如有失礼之处,我替她先向国公夫人赔礼了。” “无妨。”国公夫人笑笑,很是端庄和善,她颔首道,“想起我家蓉儿倒是提过,说是洛水河畔结识的沈娘子和她表妹,聊得很投机。来,好孩子,抬起头。” 江妩默了默,微微抬起了脸。 她再次见到了这位差点成了她婆婆的国公夫人。 那妇人正倚靠着凭几,举手投足皆是上流人家的姿态,手中盘着佛珠,浅笑得一如佛龛里慈悲的菩萨。 江妩只觉得心里寒凉起来。 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垂珠眉间泛起几分兴致,瞧了一阵,点点头道:“瞧着不念不语,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而后想起什么,关切道:“对了,前阵子听闻有个姑娘遭了夜禁,惊动了裴将军和金吾寻人,原来是你?” 所以好事无人知,坏事传千里。 东都这么大,江妩这点事情,在这贵女圈子里算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点了。 江妩抿抿唇,蹙起小眉头,唇角嗫嚅道,“回、回夫人。那日我着实被吓到了,而后大病一场,至今还、还、心有余悸着。” 说着,她轻咬舌尖,总算微微红了眼圈。 卢氏在一旁皱皱眉,异心江妩的状况,然而此刻问不得,只好连忙打圆场。 “我这小侄女大病初愈,让夫人见笑了。” 国公夫人浅笑,目光却垂落在江妩交叠的手指上,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果然见那半隐在袖子里手,局促不安地勾来勾去。 才问了几句话,便唯唯诺诺得这般? 她暖声和气地安慰几句,又问:“在东都适应得如何了?可曾去了翠鸣山游览?” 江妩只摇摇头,不敢答错,声如蚊蝇道,“这几日旧疾复发。一直在表姑母府上休息。还不曾远游。” 国公夫人听到这,笑意渐敛,方才那点如获至宝的兴致,彻底阑珊下去。 先前看江妩的相貌相当不俗,年纪也正是好时候,而且,见那眉间隐隐有一段精敏而顾盼神飞的气韵。 可不曾想,竟是个懦弱怕事的病秧子。 大抵是自己一时看错... 国公夫人瞧得时候长了,旁人也好奇起来,悄悄打量起这位舒州江姑娘来,低低议论。 江妩站在中央,垂着眸咬着唇,似是受不住这场面,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披帛,仿佛快要哭了。 果然,国公夫人礼节性地一笑,松了口,“好了。快带她去旁边歇息吧。” . 拜会完的女眷,各自去了院里前堂,赏花结交,等着晚上的宴席。 卢氏嘱咐二女几句,先行去拜会旁的夫人去了。 沈蕙凑到江妩旁边,小声道:“你方才是怎么了?国公夫人一向最和善的呀。” 江妩只一笑,佯装点了点额角的汗,“国公夫人虽然好,可一身威严气度,我瞧了心生敬畏,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蕙听了这一程解释,倒也觉得顺理。 这时候,几个穿着斑斓明艳的姑娘朝她们走来,显然是沈蕙的好友。 各自与江妩打了招呼后,几人便说说笑笑起来。 江妩静静地听着,也不多问。 她们聊起今岁上元宫宴郑贵妃头上的簪花,洛阳城中最华贵的钗环铺,谁家养了昆仑奴和新罗婢。 全是洛阳贵女们最热衷的话题。 江妩从前不懂这些,曾经努力地融入,默默记下那些新奇玩意的名字。 可如今呆了一会儿,就有了点无趣和困意。 她寻了怕风寒的借口,暂且拜别了沈蕙她们,悄悄离开了人群。 . 国公府到底是国公府,气派的庭院景致竟随着时间的移转而有了变化。 下午那阵子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是亮着,可见山石与飞檐,池塘与回廊的错落有致,真是别样意趣。 现在一入了昏色,华灯下,那些亭台林木的轮廓变得深刻而突兀起来,似是被炭块涂了一圈,落在眼里,暗藏了一种深沉和悠远。 这一朝民风开放些,男女大防算是维持个君子之礼,点到为止。 江妩抬头看过去,回廊另一头,传来郎君们高谈阔论的声音,而只隔着一条观赏用的小溪,这边算是女眷们呆的地方。 按着流程,吃完宴席,便要一众去前庭提灯赏昙花、秋菊这些名品。 她是没什么兴致,只想去个僻静的地方避一个晚上,然后溜之大吉就行了。 离那些喧嚣越远,她的心情也愈发轻快起来。依照着记忆,总算寻到了那间客人休息的小花厅。 步履盈盈地紧了几步,江妩跑了进去,往花厅里一巴望。 见里头已经有了一位同她一样躲避喧嚣宴席的‘不速之客’。 斜阳下,那身形被一条乌黑的革带将腰身束得相当利落挺拔,余下的带鞓和鉈尾是规规矩矩地盘在腰间。 他坐在矮椅上,一手握拳撑着额角,眉头轻锁,似是闭目养神。 橘色的余晖浸染不透那通身的冷,只有一种生人勿进,拒人千里之感。 江妩看清那人,心头一紧,脚底下乱了几分。 斜阳下,裴弗舟慢慢了睁开眼,神情似是恍惚,仿佛刚才从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苏醒。 他转眸望了过来,见了江妩,眼底茫然不明,下意识地蹙着眉喃了一声,“江...四姑娘?” 那细微低哑的嗓音落入耳畔,却让江妩双足僵在原地。 ‘四姑娘’,这是她后来被梁国公府收为义女后,为外人所称的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收藏支持~超过200啦好开心 (^0^) 这周三和下周三临时有点事,估计明天和下周三会停一下,转日就恢复更新。 明天晚上抓几个评论区的小可爱随即掉落红包~ 第17章 第 17 章 ◎被她诓了一把◎ 江妩于江氏一族这辈中,并不排四。 是后来,与国公府走动起来,国公夫人无意中对她提了那么一句。 “二房有一位四娘子,平日与我最是亲近,可惜年纪轻轻去的早。我时常想起来,很是难过。你若真心愿意,平日与我做个伴说说话,不若填了她的排行,也算是全了这缘分。” 那时候江妩一门心思往国公府里攀,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从此,国公府上下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改口,叫一声“四姑娘”,大抵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然而唯有裴弗舟不同,他一定会在“四姑娘”前头加一个“江”字——好似是在时时提醒她原本属于哪个门第。 听到那一声,江妩先是一惊,而后觉得十分古怪。 事到如今,她压根和国公夫人都没说几句话,更不用说什么被拉去当四姑娘的事情。 裴弗舟怎么会突然叫她呢? . 江妩心里泛起不安的嘀咕,攀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瞧向他。 裴弗舟大梦初醒,脑子里还混沌着,只觉在逆光的视线里,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 薄肩纤长,秀眉温婉,一双眸子却有压不住的神采飞扬,像是洛阳城拥挤的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子。 仔细看去,那脸庞虽然是模糊的,可还是与方才梦中的那道身影再次重叠了。 他无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声。 见有个人正在门后探身,白皙柔弱的脖颈从丹色的衣领微倾着,她正悄然抬着长睫,觎着眼睛在偷看。 裴弗舟对上那双眼,待看清是谁后,眉宇一锁,脑中空白片刻,猛然间彻底清醒过来。 初醒时那点透着冷淡的温柔稍纵即逝。 于是收起手肘,将身子坐得很板正,垂眸抬手间,胡乱碰了碰茶瓯,发觉里头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也不挑,干脆端至唇边,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这一碗冷茶,咕嘟——灌入心头,总算浇灭了那点被发现的懊恼。 他清了清喉头,蹙眉看了过来,没好气道:“你不去旁院和女眷一起,怎么在这里?” 江妩听得一缩。 这个语调她很熟悉,是裴弗舟准备冷言冷语的前兆。 她身形往门板后躲了躲,听见隔院隐约传来郎君们的饮酒作乐声。 于是瞧了裴弗舟两眼,鼓足勇气地也学道:“那你不在旁院和他们投壶清谈,怎么在这里?” 裴弗舟没有说话,抬起眼角冷冷地扫了她一下。 江妩吓得连连抿唇,一副不想惹你的模样,赶紧垂眼认怂。 她对踹小袖,支支吾吾地努嘴道:“宴席宾客众多,我说不上话,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而已......” 江妩心里紧张,仍然很想弄清楚这事,缓缓吸了口气。 她试探地抬起一只脚,轻轻踩上了屋子里的地毯,小心翼翼地探声道:“那我进来了?” 说着,长睫微抬,眼神悄然看向裴弗舟,见他没搭理她,只是并指按着眉心,好像很头疼的样子。 她轻轻迈出一步,靠近些许,柔柔地唤了一声,而后小心探身问,“你方才.......梦见什么了啊?” 江妩很想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叫她那个称呼。 莫不是,国公府已经有了什么动静? 裴弗舟心虚,只想装作没有方才那事,心不在焉地丢下一句,“没什么。” 说完,才听出她有打探之意,不由脸色微变,羞恼地看了过去,“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江妩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你方才分明好像在叫我。” “笑话。” 裴弗舟立即反驳,做出一个从容又自信的笑,轻嘲道:“怕不是你听错。我怎么会叫你?” “是吗?” 江妩灵巧的杏眸一垂,想了想,说,“我可都听见了,你亲口叫了我名字那两个字。” 这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裴弗舟面露愠色,下意识地开口纠正道:“胡说。我叫的分明是江四...” 他唇边倏地一僵,脸色瞬间有些难堪起来,发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她故意挖的坑里,被她诓了一把,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江妩掩掩唇,转而试探地又问,“倒也奇怪。也不知谁说我排四,怕不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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