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江妩,心中是有愧,说不清对她的感觉,只是想尽力对她好。 “世子?” 苏弈不在前堂,而在此,江妩很是意外。 然而走到庭中,提起那一点灯火,却见苏弈旁边另有一人。 裴弗舟亦已经换上了一身暗色的新衣,在一旁神色淡淡。 负手间,颀长的身形有些萧然孤烈之意。 江妩张了张张唇,恍惚有一瞬间,想和这个人寒暄几句。 或许只是道谢吧... 至少方才,也多亏了他。 可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却有千万分的别扭和古怪。 这感觉说不清,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好心”的人;亦或者,对这人还是抵触和怵头的。 夜风卷着残叶吹过,江妩浑身打了个轻颤。 她一垂眸,索性不去想,只走上前几步,垂眸盈盈行礼。 “今夜给世子添麻烦了,多谢世子关照...明日我会差人将这衣衫洗好后送还。” “这衣衫很衬你,不必还了。”苏弈轻轻叹气,见江妩只是抿着唇摇摇头,而后只是落寞道,“江姑娘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他不愿放弃她,再进一步地问,“既然江姑娘先独自回去,我派人送你吧。” “啊、不必了。方才表姑母她已经遣人雇了马车,这会应该到了...” 听她又一次拒绝的时候,苏弈只觉得心间一抽,好似被一团棉花塞住了似的。 他默然无声,幸好此时有女使走了过来,打破了他的尴尬,轻声道:“世子,夫人唤您进去。” “现在么。”苏弈垂视着江妩的螺髻,轻叹一口气。 女使轻答:“回世子。是现在。” 苏弈无奈拂袖,迈出几步,忽然止住,转身隔着虚空对庭院那头的黑影说了一句。 “夜色昏了,我会担心她。我信你,替我送她回去吧。” “啊、世子...我可以自己的...” 江妩本来垂眸不语,听到那句,连忙抬头开口阻止。 话音未落,苏弈已经匆匆拂开帘子旋身没入。 江妩不好再说,握了握拳,慢慢地转身。 院中再无旁人,除了是那人,还能有谁? 秋夜微凉,吹得她心里一颤一颤,沉默中,只好对着月下的烈烈人影轻轻咳了一声。 她抿着唇,复垂下眼来,只将大氅自臂弯取下,上前递还给它的主人。 “方才已经叫人烘干了...还给你。” “哦对了,你不必送我,路也不算远,车上小睡片刻就到了。” 她说完,心中尚未平静,皱眉间还是觉得差点什么,沉了口气,总算从唇角里挤出几个字。 “今日、多谢了...” 那声音极轻,细如蚊蝇,冷风一吹过来,就散开了。 好在,庭院是极静。 江妩那一句话,裴弗舟是听见了的。 他就着方才迎面而来的冷风,忽而闻到一阵淡淡的、不属于他衣衫该有的女子的芳香。 似有若无,勾缠粘人。 他蹙眉,想起苏弈告诉过他,这个味道是西府海棠。 一瞬间,裴弗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是懊恼还是烦躁已然说不清,只想狠狠撕开这一道故弄玄虚的香气,去捕获和看清她最最原本的姿态。 他轻轻咽了下喉头,好在年少时在边关饮风啖血的经历,早已教他学会了克制最深处的柔软而无用的情绪。 裴弗舟没有接那大氅,转身朝庭外行去。 “走了。” “哦、哦...那江妩拜别将军。” 她匆匆别礼,说得十分仓促敷衍,教裴弗舟足下顿了顿,显然这里是误解了什么。 他一侧身,遥遥看过去。 秋风吹起她的披帛,回旋轻飘,薄薄的肩头只裹着一层那织帛。 这将凉未凉的时节,那衫裙还是高腰束带至胸的,从她纤细的脖颈自束带之间,正肆意袒露出来一大片玉色肌肤。 女子皆以轻盈为美,怕是这府邸的鬟婢只道是择最好看的选。 裴弗舟挪开了视线,嗓音如冷玉。 “一起。” “诶?什么...” 他只朝她臂弯处的大氅一指,“披上它,我送你走。” 第22章 第 22 章 ◎她给了他一把钝刀子◎ 秋霜微凝的石板砖上,落下几片红叶。 一辆马车缓缓行过,车轮碾压而上,红叶便在月色下碎成了几点朱砂一样的注脚。 北坊的朱门绣户,白日气派光鲜,到了夜里,仿佛成了蛰伏的猛兽,门口挂起赤红或澄黄的灯笼像是半睁半寐的兽眼,一不小心,就会吞噬掉来东都求富贵通达的人。 裴弗舟驱马随车而行,行至拱桥之上时渐缓,见洛水两岸花树微倾,开到极盛的花,风一吹就如雪般静静散落在河面之上。 他高坐于马上,略高于车顶,掣缰收回视线时,见身旁车帘微微掀起一角。 帘后露出一张妙容。 杏眸灵动,此刻迎着月光,痴痴凝凝地悄然看着那洛水之上倒映的一片灿灿星河。 裴弗舟顺着江妩的目光看过去。 寂静的夜色中,依稀可北望繁华鼎盛的皇城宫阙,阙楼上,似是有宫娥内侍,人影绰绰。 思及待到上元之日,桥锁大开,四方万国帆舸皆停驻于此,彼时船甲相接,奇货堆积,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何人不会艳羡沉醉于今日神都之盛? 此情此景,裴弗舟身为金吾武侯,拱卫神都,亦是生出几分幸甚与荣耀之意。 “此桥,名‘星津’。” 他说着,帘子倏地一落,那张妙容立即悄悄躲了回去。 裴弗舟未理会,下意识地缓了马速,平淡地自言,“意为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他嗓音薄如浮冰,不急不缓,少了白日的威冷,多了一丝微妙。 江妩不语,听他并无冷责或奚落轻嗤之声,犹豫半晌,又将帘子悄然挑开。 她抬首看向裴弗舟,虽看不清彻那张脸的表情,然见其锦衣夜行,骑于一匹乌黑骏马之上,只单手控着马缰,身形已经是相当的稳落。 想起他十六时曾独自远赴边关追随其叔父,纵马玉门关,必定也是见过血光的。 除此之外,她对他倒真是一无所知。 江妩努力地回想着裴弗舟方才说出那句复杂又充满玄意的句子... 思忖了半晌,却还是不甚了了。 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轻声道:“你知道得多。可你说的...我听不懂。” 说着,悄然瞅了一眼裴弗舟,他无波无澜的一张脸,忽然似是一牵唇地笑。 他无责无怪,马鞭遥遥一指,与有荣焉地引她去看东都皇城,朗道:“宫阙照天地,天子坐星瀚...” 见江妩脸上有迷茫之色,复低声又解释道:“东都依银汉星宿布局而建,一步一星,故谓之神都。” 江妩恍然大悟,“哦——这样么。” 她秀眉微漾开来,起初心中浮起一阵新奇与震撼,而后却有些茫然和奇怪。 江妩收回视线,想起他昔日之作为,怯怯拘声道,“可你...为何与我说这些呢?” 裴弗舟微怔,被她一言问住。 为何。为何? 他也不知道。 只是如今面对这个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若要从源头和她说起,似乎已经没有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了。 裴弗舟望向在即的沈府,他平了心绪,不易察觉地缓口气,淡泊低沉地吐露了一句。 “江姑娘,祝你求得意中人了。” 江妩没想到他会说这话,“诶。其实倒也没...没那么快。” 她下意识地小声喃喃了一句,而后一怔,反应过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连忙补上掩饰道,“不过,的确也快了!” 听裴弗舟不说话,江妩悄悄看了他一眼,嗫嚅一声。 “还是多谢你...” 他面无表情,没有再去质疑和探究什么。 江妩心虚地垂下眼睑。今夜的裴弗舟有些不一样,太过平和淡然,少了棱角与犀利,反倒让她不适应了... 她也不再说话,索性和他一起坠入这沉默的秋夜。 很奇怪,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记忆里的他,或许并不是个太糟糕的人。 马车行缓,南坊的坊舍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沈府在望,已有得了信儿的家仆出来相迎。 夜色黑,江妩下车没再唐突,而是老老实实踩着马凳走下来。 “我...我到了。” “好。” “......” “既然无事,那裴某也回去了” 江妩屈身拜过送别。 转身临别前,她回头,见裴弗舟还未掣马掉头。 她深呼一口气,对裴弗舟郑重道:“无论如何,今日还是多谢你。” 裴弗舟轻哂,月下一垂眸,只轻接道,“谢什么。” “自然是谢你池中相助,谢你...送我归家。” 江妩是听叉了,误解他意思,裴弗舟听得微怔,而后习惯性地抱臂垂眸看下来,凝眸片刻,蹙眉多问了一句。 “江姑娘,我们...竟是有这般生疏么?” “这、”江妩被这冷不防的一句问得有些茫然,胡乱抓了把衣角,只张了张嘴,糊弄起来:“倒也不是......彼时与世子、千金和将军一行相识,自是都差不多...差不多。” 裴弗舟无奈,没有再去问更多了。 听她说“倒也不是”的时候,反倒比她说一个“是”来得折磨人些。 其实他宁愿她可以痛痛快快地、果断地告诉他,他们两个是毫无干系和交集。 快刀,即便会割破手,流血疼痛,然而亦可利落地斩断乱麻,速速给他一个解脱。 可她却给了他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慢慢悠悠地磨了一圈,不见结果,反倒徒然生出几道引人遐想的痕迹。 “裴将军?” 裴弗舟闻声回神,见江妩怔怔地捧着大氅立在他的马下,向上一托,“方才忘了这衣服...还未还给将军。” 裴弗舟垂眸须臾,他大氅被她叠成整整齐齐的四方,规矩守礼,颇有一种讨好、乖顺和圆通的味道。 他不禁蹙眉,意识到他是不喜欢看见江妩这样的。 于是没有应声,只伸手拿过,轻轻一抖开,展臂将大氅旋披在身上系好。 而后轻夹马肚,他那良驹一丈乌便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奔回北坊。 . 这一路,暗影浮动,香气幽幽。 他大氅上曾经的冷香已经不复存在,被这道淡雅缠人的女子香所占领。 如玉指轻轻勾住了他的一根心弦,迟迟未放开,不闻其音。 裴弗舟驱马时,被这香气扰得烦乱,竟差点走过了家门。 他不禁心中警铃大作,暗暗发觉此事再不悬崖勒马,只会是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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