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姿态是儒雅士人之风范,想来定是陈家郎主仰慕旧时世家先贤,才教出这样一个清风明月般的郎子。 可一旦心里有了瑕疵,望月之时,也觉得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 胳膊被沈蕙轻轻一碰,听她轻笑暗示,“挺好吧?” 江妩牵唇,只轻声“嗯”一下。 及冠礼冗长又繁琐,礼毕时,雨已经停了。 宾客留下吃茶吃席,而江妩这头则被请入了一间堂屋的后房。 这是给女儿家相看时的规矩,盲婚哑嫁不好,有条件的便教娘子躲在后屋,从隐蔽的小窗听一听看一看郎子的言谈举止,心里有个打算。 江妩进屋前,转眸却见隔着人群,裴弗舟就在那头站着,遥遥自己看了过来,眸色讳莫如深。 这时候,陈逊突然出现在他旁边,似是应约。 江妩眉心微跳,想起裴弗舟方才笃定之言,便心中一慌。 果然,在后房等了半晌,两家长辈已入座,却不见陈逊。 陈知远不悦,招了家仆去叫人。 总算,听外头陈逊匆匆赶来。 “见过父亲母亲,见过沈博士沈夫人。” “真是。怎么如此失礼!”陈知远先责后缓,顿了顿,“你已及冠,有一事我同你母亲很是挂怀。今日请沈博士他们来,也是为此。” 说话拐弯抹角,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陈逊低着头没有出声。 陈知远继道:“我陈家一向孺慕旧时大族,只盼你日后得一个那般温婉知礼的娘子,不求高门贵第,只要能为你一心持家便可,若是能得一二心性便更好。你可愿意?” 陈逊忽而慌道:“这、儿尚未立业,怎可成家。此事不易太急。” 陈知远只当他是虚应,看了一眼,“无妨。大丈夫何须扭捏?沈博士家中的表姑娘江氏,出身江淮旧望,你不急,怕是旁人就急了。” 这句玩笑,引得众人一笑,却教陈逊低了头。 “儿、儿不能。” 陈知远眉心发冷,“放肆。” 他当然知道陈逊那些事,只盼他赶紧娶妻,好给国公夫人一个交代,算是以后和苏家千金断绝的决心。眼下陈逊推三阻四,陈知远只觉头疼,可不好在沈家前透露。 他目光微沉,缓声暗示,“江氏知书达理,与你配为妻子足矣!你还有什么推脱?” 陈逊很无奈,他的确放不下苏蓉,可眼下无旁的办法,也想过娶妻先应付过去,可奈何方才被裴弗舟一把抓住“提点”。 他一介文弱,日后还想在官场混出名堂争口气,自然不敢招惹这位武侯的人。 于是狠下心,将话说得决绝,“恕儿唐突。逊无官无职之人,配不上江姑娘。还望江姑娘另择高婿...儿不敢高攀。” 说着,将头磕得咚咚响,似是生怕沾上这婚事。 江妩在后房听得一清二楚,十指扣着木沿微颤,知道这婚事是砸了。 她倒吸一口气,已经站起身从小门矮身跑出去,一面跑,一面踩过水洼,顾不及带着帷帽,一路跑到祠堂外的芦苇湖旁。 . 寒鸦飞渡,鸣声阵阵。 她在湖边顿下脚,天风吹过,眼圈才敢红了。 婚事一砸,国公夫人若是得了信,或许从前种种再次重蹈覆辙,岂不又遂了旁人的愿? 抬眼见天色苍茫,孤景寒寂,此处无人,心里一酸,干脆蹲在地上抱膝呜咽起来。 秋风阵阵,她正将眼泪抹得天昏地暗,却被一阵冷香陡然揽回了神思。 肩头一暖,一件薄氅迎头盖了下来。 她一怔,下意识地撩起薄氅回头,天光下,一袭牙白色的萧然身影落于摇曳的芦苇之中。 此刻,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裴弗舟站在她的身后,幞头软带随风纷飞,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江妩怔了怔,泪痕未干。 “是你?” “嗯。” 裴弗舟迎风负手,只说了这一个字,嗓音沉柔。 她回过神来,脸色涨红,前仇新怨全都想起,五脏六腑便揉出愤怒。 一时顾不得什么礼节,立即拿开衣氅朝他丢去,羞愤交加道: “我竟以为你是好人,怎么忘了你和苏弈打断骨头还连着情义,给国公府卖命。我不找苏弈了,我找别人!你还是这般阻碍。” “你那些话诓我退缩而已,我不退,你便去揪着陈逊威胁!” 裴弗舟没有做声,也没有躲,只被她那一句又一句弄得一阵哑然。 江妩见他不言,十指紧扣,更是观之可气。几步上前,踮起脚一把扯住他斓袍的开领,直视他一双剑眉冷目,冷笑一声。 “你不是一开始就欺负我,想看我倒霉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声音分明是软盈的,可字字清晰,带着宣战的意味。 裴弗舟冷不丁想起那些旖旎的梦,不由心虚,薄怒反驳。 “你胡说什么,我欺你?我何时欺你了。” 她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忽而后怕,连忙抽回手。 不想,裴弗舟反倒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生得高,只居高临下地垂眸去看她,天光自云后落在他的睫影,映出一张格外英俊利落的脸。 她不得不半仰头看他,天边流云丛丛,他的眼中没有倨傲犀利,只有几分复杂焦躁之色。 “你所言何意?说清楚。” 江妩的手被他捏得微颤,死死抿唇,学他平日轻嗤,“堂堂金吾卫右统领敢做不敢当么,故意忘性大,真是笑死人啦。” 裴弗舟听罢一怔,松开了手,背身朝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杵在原地,已经她哀鸣阵阵的话里听出怪罪的意思。 一时间,胸怀间千百思绪混沌在一起,竟不知从何说起。 若他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不了,负责就是了。 反正,他似乎并不厌烦,触碰她。 良久,裴弗舟似是下定决心,准备好接受这个现实。 “江姑娘。” 他下颌微抬,默了默,终于转身道。 “其实,我是忘了一些事情。” “世子同你交好,那我们”他喉头艰涩地一动,终于问出口, “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等编上班才能周一挂两日公告。 所以周一周二暂停,只能周三继续。周三评论区抓几个小天使。 感谢支持~ 第26章 第 26 章 ◎“分明是.....很好的朋友啊!”◎ 【26. 上】 一江秋水上, 风乍起,惊起点点寒鸦飞渡。 须臾间,江妩耳畔, 如撞入大片惊雀的翅羽簌簌声,小指抽搐地蜷缩一下, 敏感的肌肤便将错愕的骇意传遍全身,轻轻打了个颤。 震惊比言语停驻得更久, 一口话堵在嗓中,迟迟说不出来。 江妩首先想到的是裴弗舟定是在诓她。 可这么做, 他实在毫无理由。 更何况,她也承认裴弗舟是个刚直勇正之人,就算他曾因她从前高攀的事情对她有言语奚落,亦从未有过遮掩。因此说完又拿失忆做借口, 文过饰非这种懦夫行径, 他必定是不屑的。 故而轮到江妩哑然,该回答他的那一句话, 她竟说不出口,也不知怎么说。 “你...你说你忘记一些事......” 她几乎是从唇缝里生硬地顺着他那话又讲了一遍。 这时候才从呆怔凝滞中重新拢了思绪,她默默对袖向那萧然背影迈进一步, 此时裴弗舟闻声亦是转了过来。 他负手而立, 微微颔首的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然而那一双眉目间此刻少了昔日的犀利肃冷,只有一副如空影渡鸿般,疏朗茫茫的神情。 裴弗舟这般迷茫, 倒让江妩几乎放松下了几分。 思绪快速地理顺后, 轻轻吞了下嗓子, 决定把事情先问清楚。 “你说你忘记一些事......这是何意?” 裴弗舟摇了摇头, 似是一哂,“与其说‘一些’,不如说是很多。” 他话落,自江妩眼底瞧出一丝惊慌的诧异和忧虑。 于是不想说得太直白再惊吓她,略略缓声,只道:“先前我追缉贼人意外落水,昏迷了数日,醒来后,发觉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在,彼时我靠观察旁人言谈举止,很快便找回些许,这才没有耽搁要事。只是.....那些细节之事,着实是记不得了。” 江妩怔怔,心中仍微微泛着波澜,放眼望那一片湖光,雨后秋阳,碎金般浮于其上,闪烁未明。 “江姑娘,你......可是不信裴某所言?” “啊,没、没有...也不是......” 她仍然是心波未平的。昔日这裴氏一族端正矜贵的二公子,威风堂堂的天子金吾,从来都是用眼角睥睨的姿态,此时此刻,居然也能这般垂着眸,在意别人是否信他。 未免有些荒唐可笑。 江妩心乱,怕他发觉这心思,连忙支支吾吾地掩饰,“其实,当日与世子同裴将军初见,和今日这景致差不多。” “嗯。洛水畔,龙舟会是吗?我听说了。” “这...你也不记得了?” 裴弗舟听出她的讶然,自觉尴尬,抿唇垂眸,只好称,“是。” “所以还是.....没有大好的迹象?” “毫无。” 秋风吹散白柔的蒹葭花穗,鸦群漫不经心地自棕褐的蒹葭丛上飞过,它们喑哑鸣叫着,似是也在为裴弗舟这两个字嘲笑。 裴弗舟听着那鸦叫,亦觉出烦闷,他自认身为武侯,行事向来强硬直接,从不败退。 可被江妩几句一问,只能连连承认自己的弱处,这未免教他沉郁一口气。 裴弗舟抬眼逆光而望,微微眯眸,远处群山连绵,而余光里,旁侧少女衣衫纷飞在秋光中,海棠暗香盈袖。 “江姑娘,裴某已经和你坦诚相待。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我要回答什么。” “自然是裴某方才所问。” “......” 见江妩不言,他重复道:“苏弈他...我同苏弈算是挚友,若你与他交好生了情义,那裴某同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只自顾自问,可这话听来奇怪,也太过坦诚,毫无遮掩。 江妩脸颊微红,没说话,只垂手偷偷揪着蒹葭的穗子,一时间,风卷飞花,纷飞在腰间。 “其实,当初醒来的时候......不瞒江姑娘,很奇怪,我似是对江姑娘你,的确有些印象。可惜,实在是记不起了。我先前几番观察试探,也都是为了查清此事的缘由,可惜......” 裴弗舟顿了顿,视线落在她鸦色螺髻上沾落的白柔芦絮,忽而有一种想替她拂落的冲动,“......可惜,始终不明。” “这种事情,很重要吗?” 江妩愈发糊涂了,她听不明白他的目的,喃喃道:“现下里,见将军其实并无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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