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气得笑了一声,“没有谁?那你本事很大了是么,从哪里找的人。是你狎///妓?与人厮混?还是什么......你把名字说出来,我大抵还会饶你。” 裴弗舟一顿,“父亲这是要用官场那套威逼利诱那人,好给张家一个交代么?” “还不是你惹得好事!” 裴肃高声压了过去,“.......如果与张家联姻,张家世族日后与我们同根连气,我裴氏何其稳固?没有这样一个百年世家做底,你以为,光凭你姨母一个贵妃之位,来日圣上不会突然有一日忌惮我裴家功高震主,削官夺职么!” 裴弗舟听了却冷笑,面孔寒厉,“父亲糊涂。就算联姻又如何?圣人一言,天下之人生死尽在掌握。就算张家世族百代,不过是圣人一念之差罢了,又岂会是完巢?” 裴肃面色阴沉,听了裴弗舟这话,反而眉目拧得更深,狠声道:“若是你兄长弗风在......若是弗风尚在!......” “兄长在,又如何?” 裴弗舟心中一痛,冷峻的脸庞调转过来,定定地看着裴肃,“兄长也要做个牺牲品么?” 裴肃当即将茶瓯一把拂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裴氏家业,不可败!若是来日棋差一着,毁在我手上,你让我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裴弗舟向前一步,剑眉利落,“有我。” “凭你?”裴肃嗤笑,“就凭你——” “太子仁德。”裴弗舟一字一字道,“我自会用我的方式保全裴氏。” 裴肃一听,裴弗舟又同太子站在一条船,几乎气得身形微晃。管家连忙扶助,颤着声,劝道:“少郎君少说几句话吧!郎主也是为您好呀!......” 他转而又劝起裴肃,“郎主消消气.......少郎君定会明白您的苦心和用意的。” “他明白?他明白什么!” 裴肃拂袖推开,自行站立起来,“逆子!你今日告诉我那女子是谁,再同我去张岳家负荆请罪,我且饶你!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动用家法治你!” 裴弗舟听后闭目一笑,“那么......还请父亲责罚。” 他说着,抬手去解锦袍,大有从容赴死的神情,“还望父亲责罚过后,替儿去一趟张寺卿家。就说......” “这联姻,弗舟否了。” ...... 日暮时分,天边晚霞漫天。 裴府的庭院,寂静无声,凋零的梧桐叶无声地落了下来,与石板摩擦出刺啦的声响。 裴弗舟听在耳畔,竟觉出万分平静 他早已褪去了锦袍,上身唯剩一件白色的中衣,下身则是一条长裤,在众仆的围观之下,他跪于院子中央,膝底传来生硬冰冷的触觉。 抬眼望,一片日落平西之中,寒鸦点点如黑漆,流云聚散,看得人炫目。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江妩,这个时辰,她大概已经该归家了吧。 耳边嗖的一声,他咬牙一发狠,肩头承受了第一下毒辣又凛冽的痛意。 他皮肉一凉,当即见血。 然而,挥鞭之声传入耳畔之时,裴弗舟闭上了眼,他听到的,还有浮屠高塔上传来的祝祷声。 此时此刻,浮屠高塔传来了暮鼓锵锵,伴随着摇铃阵阵,飘来了隐约的佛乐,如梦如幻。 裴弗舟听得入神。 其实,他仍是记得,自己原是不信这些的。 他少年时就见识过了战场的残酷,于是很早,对于生和死似乎早已经变得麻木。浮屠语,又如何?不过虚妄之言罢了。 人不知自救,是会死的;而神佛,只会作壁上观。 可是,他还是在这痛意与平静混杂的一刻,似是得到了某种赎罪似的救赎。 他想,他大抵是记不得同江妩的那些前尘往事了。 甚至,他开始不愿意想起。 对于江妩其人,他吓唬过,冷淡过,戏弄过,也相救过。此时,裴弗舟自嘲一笑。 原来,他只是一直不肯承认,心中自始至终有一处他不敢提及的柔软—— ——每当想起她时,他的心中便有一种带着痛意的愧。 裴氏的家法犹如军法,然裴肃为文官,棍棒自然使不出来,只拿出多年封尘的鞭子代替。 起初那第一鞭,是家仆下手。然而观之留有余情,便气冲冲地一把夺过来。 朝着裴弗舟的后背挥动着下了狠手。 鞭声,佛乐声,长空里万丈霞光。然而不闻裴弗舟有半点改口。 他死死抿着唇,牙关咬死,然而豆大的汗珠还是接连落了下来。 绵白衣衫被抽打的细碎,血痕忽地显露出来,触目惊心地狰狞在他结识的后背上。 裴弗舟很痛,可痛得甘之如饴,它恰恰解去了他心头挤压的那一点愧疚。 ... 裴肃这头气喘吁吁,停下稍歇片刻,瞪着通红的眼睛,是气,还是恨,还是心疼,无人知晓。 然而他见裴弗舟一言不发,不肯妥协,甚至还牵唇微微一笑。 不禁气竭,高声骂了一句“混账。” 随即又扬起手,胡乱地甩了过去。 裴弗舟的后背瞬间承受了一通雨点般的鞭笞,点状的痛意打在先前的伤口上,有一种绽放般的撕扯感。 他闷声哼了一下,险些没有跪住,直着手臂一握拳撑在地面。 汗水自额间顺着坚毅的线条缓缓滑落,凝结在下颌处。 裴肃手腕酸痛,早已过了家法规定的鞭数,他一把丢开了鞭子,只说了一句。 “我不需要你说出那个女子是谁......只要你肯娶张家娘子,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弗舟衣衫破碎,裸///露的胸膛剧烈而缓慢地一起一伏....... 痛意早已麻木着知觉,然而他浑身只有一种辛辣的快意。 伴随着零零星星的碰撞在一起的记忆,裴弗舟几乎是艰难地、再次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无论哪辈子......不是我自己选的......我都、不娶。” 裴肃一愣,回过神来后,急急折身一把折下一根树枝便朝他身上抽去。 然而气到极点后,裴肃也几乎是脱力,那树枝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肩头,显得毫无意义。 裴肃唯余下一声冷笑,点头道“好、好、好.......” “你既然执意如此,我成全你......” “......然而今日之世态,裴氏一族需未雨绸缪。与张家联姻,势在必行。” “.......除了你,裴氏多得是郎君,我大可选一个过继过来,而你.......” “......今日之后,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话落,裴肃高声唤来家仆。 “立即将他从府里运出去,送去修善坊那个宅子!送完谁都不许留!” “可、可是!郎主息怒!那修善坊在南坊,人多嘈杂,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私宅,......少郎君怎么能住那个地方?” 西京有平康,东都修善坊。 这二者的共同之处,人尽皆知——虽然重楼连高阁,可不过都是杂胡酒肆,风月靡靡之地。 那间宅子还是裴家庄子上的庄主偷偷贪了定期的田税被发现后,用来抵罪的。 平时只是放在那里,无人居住。 裴家二公子何等金尊玉贵,怎能去住那里...... 裴肃却负手冷笑。 “他不是喜欢这样么。那我成全他......若要丢人,别丢在北坊的裴府。” . 裴弗舟巡夜的时候,常常驱马从南坊走到北坊,再从北坊走到南坊。 然而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觉得这也漫长。 痛意自后背向四肢百骸袭去,他额间的汗水打湿了鬓边的发髻,缓缓睁开眼,车窗外,细碎的斜阳映进眼里,一切都变成了金色,在这种眩晕与疼痛交错中,他有一种恍神的错觉。 奴仆一面撒药粉,一面颤声担忧,“少郎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裴弗舟没有说话,他方才隐约恢复了一小段记忆,只是和江妩依然无关。 然而也没什么大用。 因为想起上辈子他至死未娶,果然同什么张家娘子是无缘的,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时候自己就这么死于父亲愤怒的家法之下。 这死法太不值得,裴弗舟动了一动,挣扎地坐起来,后背撕扯的痛意惹得他倒吸一口气。 奴仆急道:“郎君快趴下吧!今日奴就留在修善坊照顾您。” 裴弗舟摇摇头,“不用。你今日不归,恐会被郎主卖出去。” 说着,他忍了忍血肉纠缠的伤口,吩咐道:“夜禁前.....帮我去带个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3 21:48:21~2023-04-04 18: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仿佛全然不认识她了。◎ “夜禁前......帮我去带个话。”裴弗舟闭上眼, 缓缓一呼一吸,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平息着火辣的伤痛。 “......您尽管说。” “去永丰坊的......” 裴弗舟喉头微凝,话音生生止住。 他想说去永丰坊南鼎街的沈府, 告诉江妩他受伤无法出行的事情,然而转念一想, 又恐这个家仆靠不住,前脚说完, 后脚就被父亲发现,嘴上一漏, 便说了出去,反而给江妩和他引起麻烦。 于是他默了默,继而改口,只道:“不......去武候铺, 就说我忽而有要事在身, 需要离京数日。若有人来寻我,便说......便说, ”他顿了顿,“说有什么事,等我回东都再议。” 奴仆点点头, 立即称是。 “少郎君一人在那宅子如何是好?无人照顾, 不如奴还是留下几日。郎主想来也是会担心您的。” 裴弗舟摇摇头,淡扯了个嘴角,“从前在军中伤病皆是自己过来,区区几个鞭子, 不至于。一会儿到了, 你替我买好这几日需要的药物和衣袍便可。” 奴仆叹息, “郎君放心, 奴明后两日会再送些物件东西过来。” 裴弗舟走得太急,在裴肃的怒火中,被人七手八脚地换了一件崭新宽松的中衣,只简单披了一件斓袍便上了车。 然而才上好药,雪白的衫子一盖下来,这么一会儿,衣料上已经开始渗透出猩红的颜色。 这奴仆是裴家新买来的,得幸一直在裴弗舟院子里伺候的,他瞧着昔日少郎君何等高傲威风,再见如今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劝:“少郎君......唉,您这是何苦呢.....” 裴弗舟默了默,“怎么说。” “郎主虽严苛,可是打心底爱护少郎君您的。郎主为少郎君所选、所择,无一不是长远考虑......” “你觉得......我应当娶张岳之女,促成裴张两姓的结盟,以防来日之危机,是吗?”他说着,眼梢看了过来,筋疲力尽中有一丝强硬撑起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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