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妩已经将苦涩的药汁撑在白瓷碗里,双手递给了裴弗舟,温和地说道,“你赶紧喝了吧。这样能好得快呢。” 她的眼睛里有对他的关怀,这不假,可还有一丝丝喜悦,裴弗舟知道,这是因为他答应她的那件事罢了。 他垂眸,从她的手中接了过来,这样的距离和动作,似是透着一种脉脉的温情。 裴弗舟很悲哀地发现,他宁愿忽略她眼眸中的那个喜悦。 “多谢。”他淡淡道了一句,言辞间有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头饮尽,苦涩蔓延开来,直直地流到心里头去。 却觉得,那心里的苦,可比口中的还要酸涩几分。 待到喝完放下碗,唇边抵过来一冰冰凉凉的物体,隐隐约约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他垂眸,见江妩已经将饴糖递到了他唇下,她捏着糖棍,浅浅一笑,催道:“吃呀......” 裴弗舟无奈地抬起一遍唇角,直直望到她眼底去。他应该接下的...... 可也不知怎么,偏生想再不君子一次。 于是微微一探身,就着她的手,直接把糖含走,连带着糖棍一起。 瞬间,甜意混着她袖笼里漫漫海棠香,一并涌入了鼻腔之中。然而舌尖上绽放出来的绵密甘甜的味道,让他几乎一震。 这味道,大概很多年不曾吃过了。 自从母亲和兄长去世后,他拒绝着一切暖,也拒绝着一切甜。然而这并没有让他改变什么似的,相反,他越来越怕苦。 如今,他好像又找回来这一点对于甜的渴望了,可谁想,它似乎也即将要消失掉。 和他口中的饴糖一样,含得越紧,它似乎消失得越快。 裴弗舟看了江妩一眼,她倒是若无其事,举着饴糖棍吃得心满意足。 她永远这样也好,找一个自己顺心的人,留在东都。若是他以后真去了北庭,对于洛阳,至少还有一个念想在。 江妩抬头,看见裴弗舟看她,没瞧出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只冲他笑得人畜无害,道:“甜吗?” 裴弗舟顺势“嗯”了一声,很轻很温柔,他看了看她的唇,裹了蜜糖似的亮晶晶一层,朱色灿灿。 “挺甜的......” * 天色尚早,裴弗舟应了江妩的事情后,便让江妩先回家去了,说是等探查有结果后,自会再寻她。 是夜...... 别苑的房中燃着一书灯火,裴弗舟一个人坐在案几前,一面吃着白糖糕,一面处理文件。 大概日后漫漫人生的心头之苦,全靠舌尖这一点甜意慰藉了。 裴弗舟放下笔,盯着那跳动的烛火许久...... 忽然唤穆戈进来。 他问道:“从前许太医的药,拿来了吗?” “回少郎君,奴上次回去,便都拿来了。还够两个月的,只是,您落水后吃了许久都不见效,也便停了。” 裴弗舟记得,他这个药几乎都没怎吃过,每次熬好,都是背着人倒掉。 “无妨。” 他道,“从今日起,这副药继续吃上。以后你每夜这个时候送进来便可。” 少郎君要主动吃药了,穆戈自然是意外又欢喜,连连应声。 裴弗舟没有多言。 倒不是他真的习惯吃药,习惯苦涩了...... 只是,他忽然很想把记忆重新找回来,最好越快越好。 就算找不回来全部,也要努力拼凑出他同江妩先前的点点滴滴。 至少,也算能在她嫁人前,悄悄恢复好记忆,然后给她一个惊喜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0 23:09:49~2023-04-11 16:1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念 10瓶;游园惊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 47 章 ◎裴二啊,你被下降头了?◎ 按说查人, 还是查官职在身的人,没有人比裴弗舟他爹——吏部尚书裴肃更方便的了。 可惜,如今裴弗舟和他爹正势不两立, 水火不容,所以裴弗舟只能自己去想办法。好在, 他作为一个金吾卫右统领,打着一些七七八八的旗号去打探一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从上次在马球场遇到大理寺卿之子吴六郎, 到这几人所在的各个坊间的坊主,裴弗舟至少都是有权力去调配和询问。 因此一番下来, 从江妩那里拿到名字的第六天,这几个人的记录和资料就全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他右武侯府的案几之上。 裴弗舟今日无需出去当值,一大早就坐在桌前捏着纸卷看。 令史柴锜,他还算是认识, 暂且放在一边。 另外两个, 左补阙康少恭,司史柳潭, 他隐约记得点名字,可也压根就没见过。 瞧那记录,康、柳二人所授官职是七品, 都算不得朝参官, 平日里是拿着俸禄,多在后头办事。这两个官职都不是什么能干出花样的位子,若要日后升迁求个通达的仕途,恐怕得好好琢磨一番。 司史柳潭, 估计平日里就是闷头修撰史书, 这是个细致又需要长久专注的事情, 裴弗舟想, 这个柳潭或许是个耐性不错,性格老实之人。不过么,也不一定——都说史官也有宁死不折的,他们大多脑子一根筋,不肯屈就帝王的一些小心思。放在日常,难免脾气倔强些。 至于那个康少恭,裴弗舟记得左补阙属门下省,是个掌讽谏廷议的官职。凡遇不合于道之事,自可条起事状,以言谏之。 然而裴弗舟想到这里就要发笑,他不认识这个左补阙康少恭,可对左补阙的对家右补阙,倒是知道些。 右补阙隶属于中书省之下,从前他父亲下朝办完公差回来,偶尔说起几句,曾经提到过右补阙的事情,说得是,那右补阙又如何驳了哪个朝廷要员的面子,和哪位哪位在御街又吵了起来,又弹劾了谁家谁家的儿子。 因此裴弗舟对于言官或是谏官这一类官职的人的性情知道了个大概,多半是喜欢辩驳和吵嘴的。 想到这里,裴弗舟捏着白麻纸忍不住牵唇一笑。 大抵,那司史柳潭老实又倔强;而左补阙康少恭喜欢得理不饶人——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按照他对江妩的了解,以她的性情,与前者多半觉得无趣又怄气,与后者,呵,怕不是总要引起口舌之争。 这么一来,三个里头又没了两个,似乎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容易么。 裴弗舟越想越觉得心情不错,拿着白麻纸看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颠起笔一沾墨,在那两个人的名字上分别画了大大的叉子。 眼下,还剩下一个,令史柴锜——裴弗舟剑眉一皱,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 柴锜,此人一直在太子詹事府做事,那地方主要是负责东宫事务。作为令史,他平时不过是办理一些文书之类的杂务。 真要一是一,二是二地论起官职,柴锜同方才那二人相比,甚至还要略略逊色一些。至少,那二人直属天子之臣,可太子詹事府令史么,直属太子,也就比太子门下的小小宾客强些罢了。 然而,柴锜这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如今太子势头平平,又因着七皇子十分受圣人宠爱的情况,不得不采取一些避忌锋芒的行动——裁掉一些门下的属臣,就是做做样子表明决心的第一步。 太子詹事府与左春坊中的令史原本有十六人之多,太子一狠心赶走了一多半,左春坊七剩四,詹事府这头则九剩三,其中就有柴锜。 ——可见,柴锜其人是得太子信任的,此时蛰伏不过是韬光养晦,未来必大有用处。 也正因为这一点,裴弗舟也是同柴锜认识的,而且还算熟悉.......论其来,他俩和太子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真的天下易主,二人朝堂共事,也不意外。 对于柴锜这人,裴弗舟还真说不出来什么问题。 柴锜样貌周正,是官宦之家,为人忠诚义气,办事也可靠......若真的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一下,那只能说....... ......柴锜是个普通人——是在这贵仕云集,繁华鼎盛的洛阳里,一个有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性格的寻常人...... 正因为人是普通的,没什么大问题,所以细细一想,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可你又说不出来,因为那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过错。 总不能说,太过普通也是一种不对吧? 可裴弗舟最怕的,就是“普通”这两个字。 江妩曾说过,她无心高攀苏弈那般高门大户,只要能寻个普通郎子,人品都过得去,留在东都平安生活,就足够了。 那不就是柴锜这种人吗? 跟天生就为了她准备的似的....... ... 裴弗舟心头怄了一下,可不能说柴锜这人有什么不好——至少,他还没有卑鄙无耻到去编造一个正人君子的坏话。 他只觉得头疼起来,索性将白麻纸一扔,自己扶着额头,将肘部撑在案几上闭目。 就在他烦乱之际,吴六郎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 今早来给裴弗舟送这些记录名册的正是他,近来大理寺没什么要案,所以他这个年轻的主簿也乐得自在些,干脆在裴弗舟这头多留了一会儿。 裴弗舟同苏弈算是自幼相识,和吴六郎则是公差办多了熟悉起来的。他同吴六郎年岁差不多,而苏弈更年长一点。平时,裴弗舟总是装模作样的叫他一声吴兄,他也乐得受着。 吴六郎刚在右武侯府的饭堂蹭了朝食,进来见裴弗舟面有郁色,于是笑着故意道:“裴将军,这些记录有什么不妥吗?” 他是一向羡慕裴弗舟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的,裴弗舟抖抖肩膀,落下来一片羽毛就能砸死他。 不过,人家裴弗舟的功绩和荣光都是用命换的,旁人羡慕不来...... 可他不行,同大部分东都人一样,他怕死,并且还想着在东都繁华里终老,所以,只好走文官的路,老老实实地在他爹大理寺卿的手底下从一个七品主簿做起。 至于对裴弗舟,吴六郎也是乐得亲近,裴弗舟平时总是淡漠话少,像他这种喜欢问东问西打听旁人的人,最爱从裴弗舟嘴里套话听。 ...... 裴弗舟听见动静,睁开了眼,重新坐了正身子。 他出声谢过吴六郎的帮忙,却没多言,只随口道:“没什么不妥。今日劳烦你了。” 吴六郎没想到裴弗舟看完这些之后变得如此心绪不佳,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这几个人犯了什么事了?惊动咱们裴将军亲自调看记录。” 裴弗舟斜了他一眼,自是不愿说出心事,他脸上浮起从前那种生人勿进的冷,道:“吴兄,吃了朝食,还问东问西。当心好奇害死猫。” 这话可过了,能牵扯到什么死不死,猫不猫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