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阵...... 裴弗舟先觉得尴尬起来,只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这种事情教穆戈做不就好了。” 江妩家道已经不怎么样了,对于谁伺候干什么这种事情已经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如果顺手,就自己做好完事。 因此听见裴弗舟这话,她不由一哂,回道:“你这里也没旁的人。瞧着只有一个穆戈在,你便要一个劲的使唤啊。” 裴弗舟脸色不好看起来,他的手搭在窗框上,忍不住轻声‘哼’了一下。 “又是请吃甜果,又是关心使唤不使唤......你对别人倒是大度得很。” 江妩愣了一下,似是听出来点别扭,忍不住一笑,摇头强调道:“穆戈还是个小孩子,你和他较什么劲呢。” “小孩子?.......” 裴弗舟听了这话好不惊讶,嘴角微沉,简直快要气笑,可又无可奈何。 他又不禁吃味了些,唇边有些轻嘲,“穆戈且算虚岁十五。十五......哪里还算什么小孩子。还有五年都及冠了。” 江妩手上的扇子一停,挑起眼梢乜了他一下,“就算十五,同你我相比,他也是个年岁小些的少年吧。” 她忍不住鼻梁一皱,努嘴朝他笑了笑,戳破道:“裴弗舟,你好不要脸。连小孩子都要比一比。” 裴弗舟被她说得发窘,这话不好听,可其实他就是不乐意了些。 赶紧胡乱扯了下嘴角,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道:“我十五的时候,已经去北庭了。到了那里的第二日出去巡逻,结果遇上了狼,跑不得只能拼。呵,我十五的时候,可没有人替我说话......” 他说到此,便觉出几分惆怅。 虽说叔父在北庭都护府要风得风,可对待下属一视同仁。他去的时候是亲眷,可一旦入营,同那些兵卒也没什么区别。 历练么,自然不会比别人多得什么照顾——这一点,他也不曾埋怨。 只是见江妩对穆戈也这么好,还是她主动愿意的,相比之下,他强迫她给自己买甜食这点事情,显得真是微不足道和无趣了...... 想到这里,再去看向江妩,一道柔柔的侧影,手腕轻盈地握着扇子晃来晃去。瞧了一眼,只想再多瞧几眼。 这令人安心又舒服的景象,只教人生出更多的贪念,只想要将她私藏起来,千万别被人发现去...... 裴弗舟有些心虚了,江妩好心替他这个朋友煮药,他却想些有的没的,此非君子之行,只好装作淡淡的样子,转开话题,道:“......在洛阳呆得久了,反倒有些想念北庭都护府的长河落日,寒星寥寥。” 江妩难得听到裴弗舟感叹,不禁笑了笑,随口奉承他,道:“那你再回去呗......你这么厉害,困在繁华的东都里,反而施展不开。就算是金鳞,困在池塘里久了,恐怕也无聊得成了咸鱼了。” 这话倒叫裴弗舟一笑,“金吾卫擅自离开东都,是要被责罚的。” 她比他想得要不拘束些,“反正你和你父亲这般了,在这别苑一直下去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等开春了,另寻出路,也不是不可。” 裴弗舟听得认真,良久,只顿了顿,并没有否认,道:“以后再说吧.....” 可江妩那句金鳞和咸鱼的论述,却是说到了他心坎上,那的确,正是他曾经苦恼和思忖的事情。 裴弗舟抬起眼看,江妩神色如常,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便戳中了他的心事。 只觉得江妩还真是很懂他——难怪她当时和他说,曾经的自己与她十分投缘,一见如故...... 现在倒还真有一种,知己相交的感觉了。 他的嘴角抬起个温淡的笑,礼尚往来地也主动关心起她来,道:“......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舒州么,还是留在这里。” 江妩牵唇笑笑,“若无意外,多半留洛阳吧。我是个姑娘,肯定是嫁夫随夫的。这不,过阵子相看相看,约莫还是留下的可能大一些......三个郎君都是洛阳人,日后也是在洛阳长住的。” 正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却听窗户那传来裴弗舟的一声惊疑。 “三个......?”裴弗舟沉了嘴角,然而脸色还是有些意外,“一口气就选了三个......这么多么?” 听她说多半留在洛阳,他才松口气——若真的北上,去了北庭都护府另展抱负,避开父亲几年,等再回来时她却却别的地方,再想去瞧一瞧她,也没个理由了。 留在东都好,做什么都顺理成章些。 可她后话却让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先前只觉得不急,她相看不会那么快,还有很多时间呢,可听她那话,一下子就选出来三个,照这个速度,岂不是出了年关,她就要嫁人了? 裴弗舟愣怔片刻,转而强行地笑了一下,“......什么人给你说的,竟然一下子介绍了三个。你倒也是不拒,全都要挑挑拣拣么?” 江妩很坦诚地回望过来,十分无知地又给裴弗舟来了一刀,笑道:“你有所不知,这还是我从五个里面减掉两个,剩下的三个呢。” 裴弗舟噎了一下,嘴角抽了抽。 好在他惯会装,于是便做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哂笑着说是么,“三个......哪三个呢。兴许我认识......” 江妩讪讪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同裴弗舟挑明,来找他的本意多半是为这三个人。 裴弗舟自己跳进这事里头,可怪不得她了。 “左补阙康少恭,司史柳潭,令史柴锜,”她想了想,“我划掉那俩就不必问了,一个像是胡姓,一个世代经商,都是同我性子不大合适的。” 裴弗舟听完,蹙着眉头沉声道:“是你表姑母给你说的吗?” “不是。是我表姑父的同僚的夫人,我之前搭过她家的车辇回家,这才认识。” 裴弗舟“哦”了一声,估摸着是江妩上次从陈家祠堂她提前离开的那时候...... 呵......她倒是很受欢迎,这才坐了一路车,就这么被人瞧上,要去说媒了。 江妩见裴弗舟没说话,不由端袖起身看过来,“怎么样。你在东都不是很熟悉?这几个人都是为官者呢,你肯定认识吧?我还想着来问问你,知根知底一些,总比自己去打探好......” 这就是拿他当打探消息的据点,她倒是好,一点也不遮掩,裴弗舟心里怄了一下,只抱臂靠在窗边,道:“不好意思,我还真不认识。” 江妩不信,几步走了过来,和他隔着窗子站,“怎么会......还有你不知道的?” “听你说的那些官职,多是七品之官,又是文官,与我几乎素无交集,我又怎会知道?”裴弗舟别看视线,连看也不看她,显得心虚。 江妩狐疑了一下,顿了顿,“你是不是诓我?” 裴弗舟剑眉一皱,看了过来,“你就这么想我?”他垂眸扫了她一眼,“你嫁不嫁人,难道跟我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吗?” 江妩下意识地默了一下,眼前的裴弗舟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若说是从前,他或许还会因为讨厌她,见不得她好;可如今这个人么,三魂丢了七魄似的,倒还真的没必要。 江妩心里闷了闷,抱袖扭身走回药炉旁,满脸说不出的失望,她拿起扇子,一个劲儿地胡乱扇,一如心中的烦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裴弗舟瞧了她两眼,见她似是生气了,忍不住叫了她两声“喂。” 然而她却装没听见,只是手上劲头更足些,将那窑炉的白烟扇得一阵凌乱。 裴弗舟没有说话,盯着她的手腕,心里跟着也虚了一虚。 说都不认识确实假了些,尤其是最后那个名字,令史柴锜。那可不是寻常的令史,而是太子詹事府的令史。 他每次去会见太子,同柴令史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也是个熟人了...... ...... 江妩正郁闷着,手腕发酸,索性扔下扇子,抬起绣鞋轻轻踢了一踢炉子旁边的小石子。 她怪不得裴弗舟,人家说不认识,又能如何?只是当初抱着希望而来,方才被他泼了冷水,总觉得按部就班的计划被打乱了一步。 正托腮,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叹息,“你......” 她猛地回过头,裴弗舟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的身后。 江妩倒抽一口气,一骨碌起身,惊得气短,差点要跳起来,仰脸道:“你这人,好几次走路不出声,是要吓坏我么。” 裴弗舟顿在那里,抿抿唇,他垂眼看她,那眼角眉梢飞扬着不同的情绪:烦闷,惊讶,微嗔......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喜欢她了。 那些画像般端庄典雅的东都贵女,一向笑不露齿,喜怒丝毫不过分半分,总是规规矩矩,像是带着个面具。可她却不同,或许旁人眼里,她是缺少规矩,没被礼法好好调///教过的。可他却觉得,这带着点无拘无束,似是天性难驯的样子,瞧得更让人心中起起伏伏。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怎么走到这个地步——江妩对他掏心掏肺,坦坦荡荡,他却总是有自己有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这岂是朋友所为? 她越是对他友善亲近,他便越爱胡思乱想,到头来,反而衬托得他像个阴暗之人。 眼下,他可真是拿江妩没有一点办法。 裴弗舟想求个解脱,她要嫁人,便赶紧嫁吧,嫁了他就不再想了。 ...... 他犹豫了一下,艰涩地动了动唇,“你前些时日帮了我,我也不该不帮你。放心,我还是知道言而有信的。我可以替你打探打探,你说吧,这几个人你想知道谁呢?” 其实,只要她同他客气一下,说一句“不用了,多谢”,他便打算顺势再也不说。 谁想,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忧愁转为带笑的模样,方才的郁色一扫而光。 江妩倒是不同他客套,“这三个都是要见一见的。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其,可总不要盲婚哑嫁。” “三个都?” “.....不行吗?”江妩那秀眉又为难地蹙起来了。 裴弗舟将手握得格拉响了一声,他淡淡笑道:“无妨。三个就三个吧。” “我就知道,你人真是好。”江妩对这个失忆的裴弗舟愈发地不吝啬地赞叹。 裴弗舟却被这么架上了火台似地,为了她这一个“好”字,只好继续做圣人。 “你客气了。朋友么。应该的。”他笑了一下,有不自知的苦。 这后背的伤还没好得利落,心口上又挨了一下。可这还不够,她还要他为她做嫁衣。 裴弗舟开始陷入深深的怀疑,难道上辈子,他欠了她什么? 不然为何非要忍受这种道德和情愫的煎熬。 这时候,穆戈刚好回来了,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放在室内,跑出来唤少郎君和江姑娘。 “正好,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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