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跳动的火光,映出一双清冷淡漠的含情眼,而后,他唇角微微向上牵起淡淡的弧度,吐出了几个字。 “不。她不会来了。” ...... 寒冬漫漫,边关枯草不生。 如裴弗舟先前预料的那般,突骑施的军粮果然成了不小的问题。 僵持之下,突骑施的军队无奈于沙雪加重,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退回了他们最安全的营地,以躲避可怕的风雪。 比起这些游牧的胡人,王朝军情况好很多。前方敌人无奈退军,少了威胁,而后方,他们则背靠着安西都护府。即便安西军需要集中兵力放着南边涂蕃人的骚扰,一直是无力援助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可总算,王朝军也能吃喝不愁,算是可以度过一个平安的冬日。 只是,此报传入东都的时候,似是有些变了味道。 说得是,突骑施如何连连畏战,我军又是如何毫无后顾无忧,将士与安西百姓如何军民如鱼水之情,胜仗在望,安定可期。 在上阳禁中赏梅的圣人接到战报后,龙心很是大悦,当即八百里加急,策赏军中将士,另给苏家举荐的两位参谋官升了品级。 这个情况传到苏弈耳朵里的时候,恰逢东都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此时,距离他同裴弗舟在别苑见面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苏弈遣走了来报信的家仆,只无奈地叹息,仿佛看见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子又向下落了几分。 然而,苏家上下除却他之外,皆满是喜色。 就连担心了整个秋日的国公夫人,也微微松了口气似的,同桂姨娘和苏乔那些人说话的使唤,脸色也好看许多,更是有了闲心,去筹备年关元日的家宴。 苏弈对着袖站在廊下,难得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望着漫天飞雪,思绪空白了似的。 他眯了眯长眸,记得当年确认将江妩送入局中也是大概在这个时候。 白雪覆盖了东都,而叔舅那边早就没有扛住,已经战败。 当时不得已之下,一部分安西军被调去援助,勉强稳住了边界线,然而,代价是,南边的涂蕃差点抢走一个据点。 圣人动了龙怒,当即怪罪苏家失责。 当时几乎是举步维艰——若是继续增兵打下去,这意味着是在年关开战,再败,开年不吉,此乃大忌。 所以七皇子和主和派得势,提出和亲。 彼时,圣人膝下唯剩一位十三公主,乃元后之女,太子亲妹,虽闺中待嫁,可虚岁十四,尚未及笄。 国公府失去圣心,然而有人趁机造谣,暗指苏家通敌,眼看自家基业摇摇欲坠,苏家不得不准备负荆请罪的法子,以表忠心。 于是和亲的事情,自然是落到了苏蓉头上。 然而,那时候,有个人却提出了李代桃僵。 用江妩,替苏蓉。 起初,苏弈分明记得自己是不同意这件事的,更是为江妩说过话...... 可后来,不知怎么,在暗无天日的哭声争吵声中,他竟然也就那么点头应允了。 他一向信任裴弗舟,将此计告诉他的时候,裴弗舟没有同意,可也没有反对。 记得裴弗舟沉默了很久,而后抬起一双利落微翘的眼梢,问了他一个十分愚蠢、可笑的问题。 裴弗舟问,“你不是喜欢她么?” “.......可我无法做到看着我亲生妹妹死在那边。”苏弈无奈发笑,答得简单,可亦是痛苦的。 “你就不怕她死在那边?” “江姑娘,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姑娘,比蓉儿强很多.......她会好好活下去的。” 彼时,裴弗舟没有惊讶,只有骇人的冷漠,“苏弈,”他郑重地问,“你确定要这样做?” 苏弈一狠心,深深点了头。 裴弗舟没有犹豫,只颔首,利落道:“好。我会帮忙。” ....... 苏弈忆到这里,不禁睁开了眼,笑了......笑得如此嘲讽又无奈。 不曾料,裴弗舟如此心如深渊,从那一刻起,居然连他这个好友都是瞒着的。 谁能猜到,裴弗舟所谓的“帮”,竟然最后将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的确,他看似是帮着苏家向江妩隐瞒了替嫁的事情,什么都没说;后来,江妩顺利和亲了,他们以为尘埃落定,不想,却是噩梦的开始。 江妩春日启程,入突骑施时已是暑夏,听说是在成亲当夜,突骑施可汗竟然一夜暴毙。 起初,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意外,暑热塞外疫情横行是常有的事情,再加上可汗本就有些年岁....... 可后来,王朝同突骑施的关系越来越糟,似是有人从中挑拨;没多久,就连江妩替嫁的事情也被传了出去,惹得突骑施大怒,只得了一个比假公主还假的替身,言辞直指国公府。 等苏弈回过神来,察觉出裴弗舟不对劲,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近乎失心。 那时候,他一把揪住裴弗舟的袍领,几乎是第一次,咬牙切齿的恨声直呼其名,迫道:“裴弗舟你疯了?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要活,我要国公府活。你这是在干什么?!想让我死?——” 裴弗舟却眸色闪过一丝轻嘲,微微一笑,一点一点地掰开了苏弈的手。 他嗓音淡然,又有些慵倦,“放心。你不会死。我不要看任何人死。” “你派人毒杀那个老不死的,突骑施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你暗中挑起两国争端被发现在大华一样死罪!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军功......” 裴弗舟说着,却冷冷一笑,挑衅似抬着眼,而后,用一种笃定的,压抑了许久的嗓音,字字清晰。 “我、要、江、妩——” 苏弈几乎是哑然失笑。 裴弗舟要军功这件事情或许还可以让人思路一通,可江妩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竟然是那么的古怪又好笑。 “你说什么?...你要江妩?她现在是突骑施的阏氏,无诏不得归!你强行带走,你们两个都会死。” “所以,” 裴弗舟理了理领口,眸色里尽是运筹帷幄的平静,道:“我要用突骑施的疆土,换来和她的平安。” “......” 苏弈失笑,几乎脱力,他忍痛选择背负小人之名,裴弗舟却偏要做枭雄,忽然,一种酸涩的,嫉妒的莫名心思漫了上来,只摇头,“此事,你早就和江妩暗示过了对么。” 裴弗舟正转身走,一听这话,步履微顿。 苏弈道:“江妩后来同我说过,她很怕你,总觉得你要赶走她。她不信任你对么,你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会听。知道么裴弗舟,其实她很不喜欢你的。” 说完,苏弈见裴弗舟肩头果然一动,忽而有一种解气的痛快。 “是么?” 裴弗舟回过头,面色从容淡漠,努力压下一丝郁色,淡道,“但是,她如今也不喜欢你了......所以,你和我差不多......” “......苏弈,是你舍了她的。可我不会弃她而去。” “此事你若是从中阻拦,”裴弗舟临走前,骤然寒了声,“我连你也杀了。” ...... 廊下瓷铃在风雪中摇曳脆响。 苏弈坐在廊下,缓缓回过神来。 那是裴弗舟生前与他见的最后一面,亦是说的最后一句话。 忽然,眼前一凉,有人蒙住了他的眼。 熟悉的香气涌了过来,苏弈笑,开口道:“蓉儿又顽皮了。” “阿兄总是猜到,没意思。”苏蓉跳了过来,不乐意地说道。 苏弈见妹妹要出门的打扮,问,“你这是要去哪。” 苏蓉咬咬唇,“张家娘子去城郊的寺里求姻缘,听说很灵,我也要去。” 苏弈失笑,张家娘子?那不是被裴弗舟拒了得那个吗? 东都贵女圈子不是特别大,彼此相识再正常不过,苏弈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苏蓉打量几眼,夸道:“阿兄玉树临风,还用求吗?” 苏弈不语,只淡淡笑了笑,似是叹息。 “我不是求姻缘。年关了......我是为我两个故人上柱香。” “是谁?”苏蓉歪头不解。 苏弈没有多言,只摸摸她的头,道:“走吧。” ...... 此时,裴弗舟恰逢白日下值,今日风雪漫漫,细粉似地给东都覆上了一层浅浅的妆容。 城中,浮屠塔的金顶在雪中若隐若现,阳光一照,灼灼生辉。 恰逢正午,大大小小的金铎接连撞击,清脆又沉稳的叮当声遥遥传来,响彻洛阳。 所谓暮鼓晨钟,不过如此。 裴弗舟不知怎么,被这安宁之声吸引了过去。 走入永宁寺院中,冷松青青,危石沉潭。他撩袍进了殿宇,香火缭绕,因着快要元日,所以祈福声声,梵音不止。 他抬眼望,硕大的佛像作壁上观,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这些从天竺传过来的人物,不知何时成了众人心中的神祇。 裴弗舟是一向不信这些的。 他环绕四方看,忽而停在一处空旷的壁前,凝视许久。 僧人见他身姿不凡,颇有气宇,于是过来问候。 裴弗舟望着空壁,并指一示意,只问,“从前此处是不是有一副供养人像?怎么没有了?” 僧人诧异,只做思索状,而后却是合十行礼,“郎君记错。永宁寺建寺以来,没有供养像。” 裴弗舟剑眉蹙了蹙,脑子里恍惚一下,只觉得记忆里的确是应该有的。 他摇了摇头,绕着看了一圈,于是离去。 谁想,他才从后殿刚绕到前头要走,一抬眼,与江妩四目相对。 裴弗舟心头骤然停住,愣了愣,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立即背过身,打算再回后殿,避开她。 可惜已经太晚。 他才要旋身迈步,江妩已经出声绊住他的脚。 “诶。你怎么在这?” 她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停在他旁边,朝左右看了看,惊奇地故意道:“裴将军也是会信神佛鬼怪的人吗?” 裴弗舟睨了她一眼,只见江妩气色红润,精神很好——显然是已经酣睡个够的满足感。 估计又是才醒不久吧。 裴弗舟这么想着,唇边不自觉地牵起几分无奈的弧度。 他随口应道:“随便来看看。没什么信不信的。”顿了顿,转而问她,“你来干什么?” 江妩张了张嘴,本想说,是来拜一拜,给下次相看添添福气的。 可想起桂姨娘帮她找了人家的那件事,裴弗舟还是不知道的,于是赶紧咽了一下声,只努努嘴,“哼。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裴弗舟轻轻笑了一下,就算江妩不说,他也大概知道是和什么有关。 “那你去吧。”裴弗舟朝领香的方案给她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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