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里,天色是昏的,可外头还有着稀稀落落的嬉闹声。 江妩无心看,只是觉得疲惫,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下了车,抱穗来迎她。 浩浩的北风吹鼓起她的大氅,空气里弥漫来祝祷的檀香和爆竹燃烧的味道。 恰逢有客来沈府传座吃席,才从前门进去,院子里正无比热闹着。 江妩恍惚了一下,想起在寂静的右武侯府的种种,遥远的好似一场梦。 她绕过影壁去,依着表姑母的介绍,同来的客人一一拜礼问候。 那都是表姑父那头的亲戚,她谁都不认识,僵硬地挤出笑意,叫着一个个“阿叔”“阿公”的称呼。 旁人哜哜嘈嘈的,在她耳畔聒噪来聒噪去,可江妩却是麻木的。 身子浸泡在欢腾的节庆里,神思仿佛留在了什么地方,回不来了。 好在,她不是主人家的女儿,不必非得去应酬宴席,见过长辈之后,只寻个由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抱穗给她换衣服,解开了大氅,又要褪去外衫。 她低低“呀”地一声,惊道:“姑娘这是去哪了?怎么袖口蹭上这么大一团墨?” 江妩正烤手,突然有些难堪起来,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嗯...就是去了竹墨宅那头看字画,那店主家的狸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跳出来踩翻了砚台,溅了我一袖子......” “嗨......猫儿不老实,多半怕是发春了。”抱穗听得直摇头,将衣服放到要洗的木盆里,啧啧道,“可惜了。这衫子颜色好,过两日姑娘不是要同桂娘子出门么,我还想着穿这件,配什么都好看。这几日怕是又要落雪,不知能不能干得彻底。” 江妩怔怔地听着,神思不由自主全往前半句跑。 她脸微微红了,轻声斥道:“瞎说什么呢。这还没到春天,哪里会闹猫......” 抱穗想了想,说也是,收拾好之后,拍拍手,问,“姑娘在外头吃饭了没?要是没有,现在用饭么。” 江妩问:“今天都有什么?” 抱穗兴致勃勃,“这不是来客传座了么,今天中午大郎特意找人去河上凿了冰,弄了好几条肥鱼,请人做了鱼脍,配了醋芹,甜酒。” 江妩在熏笼旁听着,放在上头暖着的手上顿了顿。 她想起来上次在裴弗舟别苑里吃鱼,那时候就觉得他举止怪异,现在一想,倒是都通了....... 江妩心里塞了一下,轻轻叹口气,道:“我最近都不想吃鱼脍了。还有什么热的吃食么。” “有炙烧茄子和汤饼,姑娘行么?” “好。”江妩点点头,在抱穗快要走出去前,她突然回身道,“你去的时候就说我也吃鱼脍和醋芹。回头领过来,你自己拿去屋里吃。” 抱穗一听,乐得上了眉梢,和姑娘谢过,喜滋滋地赶紧去了。 江妩温淡地抬抬唇,有些凄凉。 大过年的,她自己心情沉沉,可也别让旁人也跟着不欢喜。 忽听前堂觥筹交错,欢宴同庆,她这厢静得有些发慌。 江妩落寞起来,坐在案几前翻看摞起来的信堆。 家书一封又一封。渐渐的,来的多,她回的少了。 其实就在临着年关那阵,耶娘问她婚嫁的事情问得紧,她起先一直说的是放心,可后来三番五次出了岔子,她也不愿意多说。 想想看,其实今岁的年节里丧气的不止她,右武侯府不是还有一人么。 同她一样的。 不,怕是比她还要郁结...... 这般一想,江妩无奈牵唇,觉得自己应不算是东都最寂寞的。 ...... 茄子厚肠胃,汤饼灌水饱。 这些江妩原本是都能吃下的,可今日心里堵,下了没几筷子就肚子觉得撑了。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消着食儿,抱穗在一旁给衣服熏香。 外头的宴席还没完,还在热闹着,估摸着要宾客留宿了。 抱穗打量一眼,回来道:“夫人他们最近高兴着呢,姑娘猜如何?前不久派了医工去庄子,金坠儿怕是要生个小子。我瞧着,往后是要翻身的。” “是吗?”江妩随口应了一声,心神游走地喃喃道,“那挺好的,膝下有个一儿半女,能得沈府照顾,她这辈子也算不自苦些。” 江妩踱步到了月光的投影下,淡淡柔柔的一层银光,比不得烛火热烈,落在她脸上轻纱似的一层,勾勒出玉做的脸蛋。 抱穗却听得揶揄着笑,抬眼看向她,道:“姑娘听听自己的话,都要活成菩萨了。还不自苦呢.....您自己呢?” 江妩心不在焉的,叹息着坐回榻上,向后靠在引枕上,绣面细密凸起,她的脸颊贴上去,觉得有些粗粝。 不自知地蹭了蹭,她望着一地的月光,轻声地自言自语,“后天不就去了么......不是正式相看,只是打着传座的名义吃吃饭。桂娘子说那样能自在随意些,少了点肃正,才好成事......” 她不得不承认桂娘子的细腻,大概是做了妾侍,在上头总是要多花些心思。 抱穗欣然笑笑,“那就好。只是还没说郎子是谁。” 江妩说还没呢,淡声道:“桂娘子在国公府。有些话和事情不容易能递出来,索性后日就知道了。” “行。后日我给姑娘梳个好看的发髻,穿上次裴公子送的那身怎么样,虽然可能薄了点,外头披件厚衫子和大氅,也够了!” 江妩闻言惘惘,忽地脱口而出,说“别。”顿了一顿,心头烦了起来,胡乱找理由道,“......那衣服好看,留着上元夜穿吧。” 抱穗道:“也成。” 她见江妩今日好像心神不定的,于是将衣衫都理好,给她放下了幔帐,低声道:“姑娘早点睡吧。别太忧心了。上元有三天的热闹呢,姑娘要养精蓄锐些。” 江妩缩回了被窝,暖暖软软的,她犯了困,孩子气地嗯了声。 人一走,熄灭的烛火只剩一缕盘旋的白烟。 屋子便静了下来。 江妩头昏脑涨的,不知道是不是黄昏那阵子被北风拍了脑袋,额角有一种针扎的痛意。 迷迷瞪瞪中,她感觉有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俯身朝她轻轻亲了又亲。 那是一种陌生的气息,肯定不是苏弈,因为苏弈是个十足的君子,并没有亲过她。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只是怜惜多些吧。 可双手该那是谁的呢? 江妩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回想过上辈子的事情了,苏弈的影子淡去了,换成了旁人的。 她突然很害怕,翻了个身,心也跳厉得害起来。 今日裴弗舟竟然想亲她,所以是他脑子真的坏掉了,还是她在做梦...... 她赖赖地抱紧了被子,半张脸埋在被子下,有点烧起来似的。 那张从来都肃冷清傲的脸,也会露出一丝柔情的神情么。 可这自始至终,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言诓他玩的,他竟然一点一点的当真了。 裴弗舟原本的样子不该是这样,对她,更不会这样...... 江妩看向那月色,清冷中带着点温柔的迷离,像极了一个欲说还休的吻。 不知不觉眉眼垂了垂,她在月色里便睡去了。 ...... 然而转天,抱穗来给她梳洗,一看她微微泛红的脸吓坏了。 “姑娘得伤寒了。”她放下水盆就跑去了卢氏 那里。 赶紧请了医工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好转。 只是,这次好像是故意要江妩偿还先前装病不去国公府,撒的那个谎——那次,她从裴弗舟手底下侥幸混过去,没挨针灸。 可这次不同,江妩不得不挨了几针,吃痛,但散了风寒,倒是好得快。 * 好生养了一整天,到了相看那日,桂姨娘的马车停在外头等。 一会儿江妩钻了进去,桂姨娘赶紧给她让地方,笑道:“多亏好得快。我还忧心着你的事。” 江妩身子骨好,病症恢复得一向很快,她听了淡淡牵唇,应承道:“就算没好透,我想着也是要支着身子去的。桂娘子费心安排的,我总要露个脸,不成事也不能驳了您的心意么。” 娘俩都是温淡的人,拉着手说了会体己话,江妩问起苏乔,桂姨娘便笑,说好得很,等上元要带他去看烟火的。 江妩听得有些落寞。 她今岁上元该如何过,还没个着落呢。先前有个苏弈,这次呢?会不会孤身一人? 桂姨娘只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我那户远亲姓庞,曾经祖上也是做官的。可临了他们这一辈,考了几次功名不成,干脆经商,倒是挺顺风顺水的。他们从前是住长安的,有个邻居,男人做小官,女人寻常人家。可惜,那家男人死的早,一个寡妇拉扯大了儿子,互相帮衬过,那儿子从小喊我这远亲一声干娘。好在这小郎争气,做了官,虽然不大,可听说是跟着太子的。来日很是可期。” 江妩淡淡一笑,“这位郎君很好啊。肯上进,不忘旧恩。” 桂姨娘点头,“正是这个理。” 江妩没多问,怕显得自己心急爱打听。只是听着桂姨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长安旧事。 车马一停,二人到了地方。 这里临近城郊,地方宽敞。正值年节,院子里头排满了大大小小的货物,都是准备上元拿去卖的。 她们被引着进去,路过马厩时看见了里头好几匹马,桂姨娘笑道:“今日来传座的还真不少。” 小仆答:“是呢。今日有贵客。” 江妩多看了几眼,不禁皱眉,有一匹格外高大的黑马有些眼熟,她心头惶惶,可实在不敢确认。 然而下一刻走进去,听见里头郎君谈笑风生的声音飘了出来。 “一直等着裴将军来赏光呢,从初一就开始盼了。” “你这杯屠苏酒,我是一定会喝的......” “......” 江妩脚下渐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她已经跨入门槛,一屋子的人,正言笑晏晏。 然而长灯下立着的那人还是太过出挑,他一身金带青紫袍,丰神俊逸,如琢如玉,正端着双袖持起酒盏,似是欲饮下。 这时候,柴锜看了过来,见到桂姨娘,笑着朝她们相迎,“您来了。” 听见有客,裴弗舟下意识地回身过来,然而一个错眼便瞧见了她。 他原地怔了一怔,俊朗的眉宇间满是意外,那手里的屠苏酒只端了半天,竟是一滴未进。 江妩慌了神,只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巧不成书,可为什么总是这种吓人的书。 她上次没同他说这事,故意隐瞒着,可他怎么又来了?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是故意的么? 桂娘子拉扯着江妩过去,赶紧互相介绍起来,“阿柴,这是我朋友家的娘子,今日陪我过来的。姓江。”转而对江妩道,“这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小郎,叫柴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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