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们是皇子,皇子只要一日活在世上,便是对父皇的谋逆罢了,天子之家的父子,终究也不过是仇人罢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萧珍一次次发问,问他心中的不甘,却也在一次次拷问着同处一室中的萧琳和萧瑜。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都不知道。 “我从来都当他是我敬爱的父皇……从来都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能做太子,不能登上皇位,我不信我做不到!” 百般痛苦之中,萧珍回想起当日肃妃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此刻他会否有一番新的体悟。 “哪一个皇子没有被父皇怜惜过呢,幼时总是期盼他能来,一月中能见到他一次便是满足了,可是后来却愈发觉得他恨,提防,猜忌,二哥三哥是这样,你和璇儿,还有我……都是这样,或许是因为他从前杀了皇祖父,杀了自己那么多兄弟,所以才会如此吧,我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瑜转过头,看向仿佛失了三魂七魄一般木然的萧珍,将这个埋藏了无数鲜血的秘密轻描淡写地告知萧珍。 老天或许真的是会给人报应的吧,萧竞权毒杀自己的父皇,将自己的兄弟悉数残害至死,踏着无数尸体登上那摇摇欲坠的皇位,必然也要葬送一生的心血,谨慎提防旁人用相似的方式将这皇位夺走。 “四哥,有些事或许我和二哥也无法说明,不如你把心里想说的话留下,明日父皇上朝,你亲口去问问他,如何?” 萧瑜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轻声剖白道:“其实写下那张字条,不仅是出于恨,也有我的嫉妒,甚至在我眼里,父皇想来对你关怀备至,手把手的教你写字,教你骑马射箭,作画抚琴,此前似乎从未对你有过苛责,你身上也流着‘干干净净’的汉人血液,他不必一面疼爱你的母亲,一面将你视作眼中钉刺。” 他和萧琳已经行至门前,停下脚步。 “所以我当时很想看看你们二人互生嫌隙,两败俱伤的模样,现在我看到了。” 萧瑜看到了,却依旧不觉得痛快,就像是他前世杀了那么多仇人,仗杀,凌迟,炮烙,用尽残忍手段宣泄心头之恨。 可是他只觉得怅然若失。 冬儿从前只是听说过京城与幽州交界处清秀山林间有一处行宫,乃是前朝宫苑修缮后所得,冬暖夏凉,乃是一处宝地,只是她在宫中当差,做着末流的粗使宫女,自然没有眼力去亲自一见。 她也已有许多日不见萧瑜,他似乎很是忙碌,或许他就要一举成功了吧,冬儿不知道,她真心的期盼萧瑜的大业得报,也是真心的思念他,即便不知那些个中波诡云涌。 冬儿从马车上下来,据说此处距离行宫还有十几里路程,她问湘琴要不要一下车看看景色,湘琴抬起帘子遥遥望了望远处山峦之间一片黛色,眉目之间的愁情并未舒缓一二。 她握住冬儿的手定了定心神,摇了摇头。 “姐姐,你若是休息好了,便还是快些赶路吧……我只怕耽误了时辰,辜负了殿下他们的信任和嘱托。”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想太多了,萧瑜和二殿下他们那么信任你,是因为你一定可以做到,却不是逼迫你去做什么违背心迹之事……可惜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也不能帮到你们什么……总之你放宽心,有宋大人在,有殿下他们在,今日过后,你的父亲和伯父他们就会沉冤昭雪了。” 冬儿笑着安抚她,她又未尝不为萧瑜感到担忧。 湘琴本想说“但愿如此”,可是话到了唇边,却也变成了“好,一定可以的。” 这条路她未尝不想尝试去走,可是当日看来,却又诚然是前路渺茫。 她不解萧瑜信中之语,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进京告御状,敲登闻鼓,殿前鸣冤,湘琴曾想过自己宁愿横死京中,也要凭着这最后的气力,为昔年不平之事鸣冤,哪怕只是杀了刘小大,也好,总是能讨回一些公道。 萧瑜却说,杀了刘小大不是公道,告发王谱,何传持亦非公道,若是还有昏聩的帝王在任,普天之下,不只有多少清白无罪的人家因为皇权横死,又有多少恶贼逍遥法外。 今日湘琴要控告之人绝非刘王之辈,而是当今至高无上的天子,如今中原的皇帝,萧竞权。 行宫本是因夏季京中酷暑难耐,帝王为清凉避暑开辟之所,可是如今行宫之中却闷热依旧,暗暗酵发着前几日深入青石玉柱之中的血腥味。 萧珍被擒,萧竞权再次落入病痛之中,清醒后第三日依旧深陷沉疴,不得上朝,虽有两日修养,却依旧体虚乏力,十二旒在目前颤颤,将他的视线也一并模糊了起来。 行宫大殿不比紫宸殿开阔,萧竞权本就因近来之事无心朝政,听得几个臣子互相抗辩一番,各做安抚之后便草草下朝,可是还未由一旁李素搀扶起身,忽听得殿外一声闷响,才被几番攻破的殿门薄如草纸,这声闷响直锤击在众人心头。 萧竞权缓缓落座,抬起头望向殿外,却又险些惊起。 “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鼓响吗? “咚!” 行宫之外怎么会有鼓呢,这是做什么,敲登闻鼓吗? 殿阶之下死寂一片,众臣面面相觑,萧竞权环顾一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萧琳的身上,他也恰好抬起了头,一如既往,平和不亢的望向他的父皇。 萧竞权心中耸然一惊,坐在龙椅上的身形一垮,抬起手臂呵问道:“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人在殿外敲鼓,你们这群逆贼!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阶下侍卫无人回应,萧竞权面如土色,手指站在萧琳身边的杨羽,一时急火攻心,说不出一个字来。 杨羽微微向前一步,半侧身挡在了萧琳身前。 萧琳跪下向萧竞权行了最后一个大礼,缓缓道:“陛下,儿臣还有一事启奏,昨日幽州大军并斡卓国联军攻破碓拓,生擒碓拓老王及碓拓贵族,碓拓灭国,此乃我□□国运所至,臣在此恭贺陛下,恭贺边关罹受战乱之苦的百姓。” 众臣一片哗然,望向萧琳和宋济民不知所措,果然幽州领军并不在殿上,可是攻破碓拓铁骑灭国碓拓,真的是小小的幽州领军所为吗? 萧竞权说不出话来,碓拓灭国的喜悦远不及此时心中的恐惧,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与斡卓国的联军又是怎么回事,不禁怒骂萧琳,拔出一旁宝剑直指萧琳,让众人将萧琳与杨羽拿下打入天牢,李素让萧竞权不要惊慌,可是放开萧竞权的手臂却转身从后殿逃离。 至此,萧竞权一人独坐于大殿之上,单特孑立。 “……咚!咚!咚!” 登闻鼓声已响至八声,至第九声,依照祖宗之法,鼓罢九响,便是殿外之人进殿鸣冤之时。 萧琳继续缓缓说道:“陛下,次役大捷,我方军将功不可没,如今正在殿外等候觐见,斡卓国国主银筑将军亦在殿外等候,可是如今有人在殿外敲登闻鼓,陛下不可不审冤情。” “你说什么!你住口,萧琳,你胆敢谋逆,你这个逆子,朕要杀了你!” 银筑的名字如同魔咒一般彻底击垮了萧竞权,他在无力起身,瘫软在座上,迟滞的脑中想要拼凑出一个答案,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言毕,殿旁侍卫将殿门打开,拦下了想要逃离宫变的大臣,众臣及萧竞权这才看见已经将殿外严密把持的幽州大军,为首有面容几位熟悉的一个年轻的将领,异国装束的将军,身穿一身白衫,头簪素纱的女子,宫中侍臣,僧侣,以及形形色色面上或愤怒或悲怆之人。 “咚!” 被敲响的鼓并非是紫宸殿外广宁门那面紫金登闻鼓,因多年日晒雨淋不加修缮,那鼓面早已如纱麻一般脆弱,经不起捶打,如今殿外这面鼓不过是临时从幽州一处小县府所得,故而声响洪亮,直击人心。 湘琴抬起头擦去泪水,朗声道:“草民郗文,幽州人士,今于殿外击鼓,所告之为当今陛下,萧竞权为君昏聩,信任残贼酷吏,构杀忠良,冤系无辜黎庶。因其昔年鸠父弑兄巧夺皇位为纪王所知,设计构陷纪王谋逆,牵连数众,吾郗氏一族因受牵连,上下灭门,蒙冤十载。” “草民非出身世家,却也因遵家父之教熟读礼法典籍,太祖有言,法不阿贵,当今天子慢侮天地,悖道伦理,矫托天命,天下所共闻见!” “草民一介女流,尚且知何为礼仪廉耻,可当今天子却纵使伐尽蜀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祸!草民恳请萧竞权退位让贤,归还神器,以谢己罪,若得天理昭然,纵今日血溅三尺,亦已死明志,不负父母导教,天地育养!” 湘琴虽为女子,可是一番控诉却好似声如洪钟,在场众人无不悉知萧竞权恶行,朝臣大乱,议论纷纷,斥责之声,质疑之声纷乱。 萧竞权看着陌生的湘琴,又看向萧琳,又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萧琳自不会让他死去,带着杨羽与一名御医上前,为萧竞权诊治。 “请父皇稍安勿躁。”萧琳面色不改,轻声说道,他素来淡漠,如今就连大行谋逆之事时也是这般无所动容。 此时在萧竞权眼中,他似乎已经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他知道这是萧琳,可是他却看到了从前的萧瑜,死去的萧瑰,还有已经疯癫的太子和沦为囚庶的萧珍。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想到一个字,“杀”,杀了他们! 他拔出宝剑直指萧琳的咽喉,可是杨羽不会让他这样做,他用手握住剑身,避免萧琳受伤,手中的鲜血沿着剑身流淌,滴砸在萧竞权的手臂与衣袖上。 “微臣感谢当日陛下提携之恩,但是陛下原谅微臣不能从命,微臣不能让陛下伤害殿下。” 杨羽抢过萧竞权手中宝剑,将其收回剑鞘之中。 殿外的鼓声再起,萧竞权只觉恍然如梦。 “微臣前紫宸殿监宫,御前近臣朱筠康,状告当今陛下鸠父弑兄,昔日毒杀诱骗碓拓将军与微臣毒杀先帝巧夺皇位,今日恳请陛下退位让贤,归还神器……” “罪人薛庚,乃罪臣薛承容之子,状告当今陛下构陷忠良,残害无辜百姓,昔年与薛承容密谋构陷纪王殿下,致使幽州郗氏一族满门被杀,无处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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