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会武功,即便身子单薄,也能使出倍于常人的气力,冬儿记得从前他抱着自己时,手上总是很轻,担心弄疼了她,如今眼前的萧瑜却不知道这些,即便他尽可能轻柔用力,还是抓得她手臂钝痛,只是这身体上的触感,恰好迎上了她心头幻痛,故而彻心切骨。 两人相拥许久才不舍分开,萧瑜慌乱无度,握紧冬儿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冬儿用从前念得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安定萧瑜的心神,抬手将他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她能肯定这是前世的萧瑜,因为冬儿记忆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傲然处世,一双眼眸总把人看得心神慌乱。 如今面前的却不是,冬儿不敢细瞧,不愿看他用冷淡和狠厉藏起的怯惧,她一看到眼前萧瑜的目光,便想起他是真真切切被人打断了脊梁,磨灭了筋骨,又不知一人经历了什么痛苦磨难才堪堪独游世间。 冬儿一看到他的眼神,便想起自己从前日思夜念的怜惜担忧。 她心有牵念,不能放下。 冬儿强压住哽咽,捧着萧瑜的脸仔细抚摸,他面上脱去了少年稚气,却又不减俊朗,若是额角和右颊没有两道依稀可见的伤疤,便更好了。 见萧瑜只是一味流泪,她柔柔笑言道:“殿下,冬儿回来了,是我,不是别人,我们应当许久不见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是你,你回来了?我……我很想你,那日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十年的光阴,他有十年的日日夜夜追悔莫及,有十年的辛酸苦痛想要和她讲,可是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沉默许久,只问冬儿去了哪里,又为何此时能回来。 “我,我去了西王母那里,因为,虽然冬儿不在了,可是我们今生的缘分还没有尽……我便在她那里修行,我和殿下遥遥思念,总有一日,我们还有来世,还能再续前缘……” 冬儿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面前的萧瑜,似是冥冥之中被人指引,在啜泣中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殿下是不是不信这些,其实冬儿——” “我信,”萧瑜颤抖着说道,“你能回来便好,我为什么不信?” 他神色一滞,抬眸用近乎是哀求的语气问道:“我信神佛之说,既然如此,冬儿可以不要走吗?” 冬儿擦不干萧瑜面上的泪水,也抑不了心中酸楚,哭着想要回答他,让他眼中的期望不要落空,却又根本给不出答案,为什么这样残忍,她做不到把萧瑜丢下,只剩他一个人。 萧瑜似是知晓了答案,用衣袖轻轻擦干了冬儿眼角的泪水。 “冬儿不要走了,再过几个时辰我便要登基称帝,我不想要来世的缘分,我不信我们今生的缘分已经散尽,我不必为你立衣冠冢了,也不必凿山寻你遗骨,我今日便封你为后……冬儿,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已经是一个烂人了,从来都配不上你,但是如今我可以了,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你也不必尝尽苦楚了。” 即便是封后大典那夜,萧瑜也没有这样毫无保留吐露自己的心声,冬儿想说他是傻瓜,但是面对眼前之人,她连一点责备都不舍发出。 他至诚至切,可是说到最后,便又是眼泪难干。 冬儿知道自己不能答应,更不忍拒绝,她想告诉面前的萧瑜两人来世经历的种种,可是每每想要开口,心头便是如火烧虫噬一般痛楚。 “好,我现在就命人去准备,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何人——”萧瑜忽然起身,挽着冬儿的手就要离开寝殿,可是冬儿停住脚步,他亦停驻原地,留给冬儿落寞的背影。 “萧瑜,你以后不要说责备自己,贬低自己的话了,冬儿听到会很心疼你,好不好?可以答应我吗?” 他不知为何没有转身,握着冬儿手掌的指尖微凉,淡淡道:“……可以,先走吧。” “还有一件事……” 冬儿垂首,眼泪顺着双腮悉数落入领口之中,她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从未有一日觉得眼泪是这样刺人生疼。 “萧瑜,我从来都不在乎你有没有受过刑责,我不在乎,因为你在我眼里从来都是萧瑜,虽然以前我说过自己配不上你这样的话,可是如今的我也不会再这样讲了,因为我从来都用心喜欢着你!” 萧瑜不再句句回答,许是不想再让冬儿听到他的哽咽。 “萧瑜,我没有后悔过。” 冬儿轻轻挣脱萧瑜的手,从身后抱紧了他,方才他正要沐浴更衣,外袍半解,故而隔着单薄的寝衣,他身上每一处伤痕都清晰可见。 “都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来世会是多么幸福,就像是和我们这一世一样。” “真的幸福吗?”萧瑜似是自嘲一般问道,每说个字,本就瘦削的胸腹还要向内回缩几分,他怎么这样瘦?冬儿努力用手臂环紧他的身体,希望就这样抱紧他,余生互为甲胄相守。 冬儿不再回答有关幸福与否的问题,她擦干眼泪问:“殿下,你还记得我们从前有多少次在一起沐浴,有多少次很亲昵的紧紧拥抱在一起吗?” 不等萧瑜回答,她说有十四次。 “你总是不让我看见你的身体,我知道你心里很苦,知道这件事差点把你毁掉,我从来都不好奇你与旁人有何不同,我只是想要你放下,每每想到此事,我便从未有一刻不在心疼你,如今我却不疼了,因为我看到殿下即将登基,即将建功立业,我便了然心中了。” 她拉着萧瑜走到盛满热水与花瓣的木桶前,脱下外衣,用手试了试水温,和萧瑜一起跨入水中,抬高了他方才自己划伤的手臂,告诉他不可以让伤口处很快沾到水,不然就会肿痛酸痒,留下难看的疤痕。 萧瑜自方才冬儿诉说衷肠后便一言不发,依顺地听冬儿的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可他越是这样小心谨慎,冬儿的心便一份一寸的疼。 她半靠在萧瑜身上,为他洗净了身体,为他攥干发丝间的水渍,又为他在翻找出了熏香点燃,挽着他的手坐在镜前,为他梳好发髻。 青烟袅袅,隔断出难喻的因由,萧瑜呢喃说这是他自由时起就喜欢的香料,又恍惚问:“你是冬儿?” “是我啊——殿下为什么不多给自己准备些衣服,今日你便要登基称帝了,一定要穿得花贵一些。” “我知道了,我们去让人准备吧。” 他不顾冬儿的梳子还没放下,拉起她的手向殿门走去,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格外坚决,可这毫无犹豫的步履在殿门前停住了,萧瑜转过身,难得又笑了,冬儿还是喜欢他笑着的样子。 他笑说着:“我知道你是冬儿,可你也不是冬儿,你跟着我受了太多苦,我知道你不后悔,可是我忘不掉你的眼神,绝不是像如今这样不知忧虑,即便心中伤怀,却不曾失去神采——” 他轻轻推了冬儿一把,不等她惊呼一声,挣脱她的手,殿门轰然关闭,任凭冬儿如何拍打苦求,他也不会再打开了。 萧瑜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冰凉刺骨的地砖上怀抱双膝,这是他为数不多能给自己安慰的方式。 冬儿的视线中便只剩下这一道门,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她哀求着,哭喊着,希望萧瑜打开门,最终没了力气,跪倒在门前。 “冬儿,”萧瑜良久之后才哽咽说道,“不管你去了哪里,如今是化作仙童还是一缕幽魂,我看到你神色奕奕,便知道我不能留下你,你过得很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你不能留下,若是强行留下,或许要被上天惩罚,又或是要忍受什么难言的苦楚,我不愿意你这样做,你明白了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冬儿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一刻开始,便已经做好了放手她离开的打算了。她泣不成声,她知道萧瑜的心意,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 “快走吧!”萧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就像当初两人在宜兰园初见的时候,他用那种满怀歉疚的愤怒呼喊道,“你就不该回来,你不明白吗?”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说出伤人的话语了。 冬儿擦干泪水,扶着刺痛的心口靠紧门板坐好,她知道萧瑜如今还在门前,他还听得到自己说话。 “萧瑜,我不是仙童,也不是什么鬼魂,我方才和你说来世的事,是真的,我是从那里前来看你的,我们的缘分没有尽,你没有忘记过我,所以或许是上天恩赐,我们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这一次,你没有受到伤害,你的亲人都还在,我们在一起没有一日的伤心埋怨,你教我读书写字,和我成亲,去为天下不平之事惩奸除恶,去游历山川草原,你成功报仇,登上了皇位,就像你许诺的那样让我做皇后,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你告诉我有关我们前世的事情……” 冬儿眼泪涟涟,叙叙说了许久,萧瑜亦静静听着,他的心绪平静下来,柔声问道: “我都信,只是我还是想问,来世的我对你真的很好,不再让你伤心了吗?” “很好,你很疼爱我,而且不只是疼爱,有一句话是你告诉我的,你说我要好好练习书法,我不要做第二个楚琳琅,我要做名满天下的孟小冬。” “是这样……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羡慕楚琳琅。” 萧瑜的眸中终于有了笑意,声音也变得轻松了几分。 “那你做到了吗?” “也许吧,可是总是差了一些,我还会继续精益求精的。” “不知道重来一世究竟变更了多少,有一位裴湖裴大人,他的字写得很好,你若向他请教,一定会更好的——所以冬儿就这么忽然来看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冬儿从喉间挤出了一个“嗯”字,险些再次哭出声来,此时心口的痛感比起肺腑之中无尽的难言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好吧,如果你不走,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方才说亲人……所以母亲还在世吗?” “在,她现在已经是太后娘娘了,二殿下也在,你还找到了母族的亲人,他们对你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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