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走进寝殿,从衣袖中取出锦盒:“陛下,这是贫僧今日炼就的丹药,有小荷清香。”说完,自顾自打开,里面的丹药呈荷花形,颜色浅粉渐变。 润和帝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张天师有些担忧,上次呈送丹药,润和帝睡了没收,两日了也没有再召见,原本异常笃定的心,忽然有了些异动,所以上赶着再次献药。 可这次,润和帝还是不冷不热,既不说收,也不说不收。 更让张天师忧心忡忡的是,大般若寺六护法和僧人被旅贲军押解回国都城,不去大理寺反而直磅太子东宫,这很不寻常。 如果不在润和帝面前争取先机,只怕会惹出祸端。 如果是过年前、哪怕是除夕夜的润和帝,张天师都有法子圆过去;可是现在,润和帝已经连续三次没有踩进自己设的坑,也没有继续服药,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撑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张天师内里气急败坏,外在仍是恭敬谦和的面皮。 良久,润和帝缓缓睁眼,看到张天师显出意外的神色:“天师,你怎么来了?”仿佛刚才宣人进殿的不是自己。 内侍官明镜警惕着张天师的一举一动,陛下好不容易停药快半个月了,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服药。 张天师仍是稽首:“陛下,有件事情不敢擅自隐瞒。” “说。” 润和帝仿佛挤出所有力气,望着张天师。 张天师再次稽首:“陛下,贫僧派护法去飞来医馆打探,哦不,护法偶尔染疾,贫僧让他去飞来医馆求治,不料,已有数日,仍然没回来。” 润和帝像口古井,麻绳和摇手都历经岁月侵蚀,听或回答都比平日多不少时间:“孤记得你上次提过,也回答过你,若招来的不是仙,到底孰是孰非?是谁的过错?” 张天师的心里咯噔一下,润和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都记得清楚。 润和帝的眼神又有些涣散:“那时你是如何回答的?好像没回答,又是为何?” 张天师维持着脸皮:“陛下,当时贫僧求陛下派人去飞来医馆探查……” 润和帝忽然睁眼:“天师的意思是,飞来医馆非法扣留大般若寺的护法,所以应该派兵去围攻飞来医馆?” 张天师连忙低头:“陛下明鉴,寻人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护法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贫僧日夜心神不定。” 润和帝笑得呵呵有声,但笑声很假:“天师,你向来知进退,明事理,神通广大,为何不自己去飞来医馆寻找?” “……”张天师怎么也没想到润和帝会这样回答,只能讪讪表示,“陛下,请恕罪,是贫僧心急忘了礼制,陛下……容贫僧告辞。” 再这样说下去,张天师怕回不了大般若寺,装糊涂的润和帝实在太让人渗得慌。 润和帝这才摆了摆手:“退下吧。” 偏偏正在这时,内侍官明镜高声通传:“陛下,太子殿下在宫外求见。” 润和帝有些奇怪:“他刚下朝没多久,为何又要见?” 内侍官也回答不了,青天白日的,太子殿下想进永乐宫就如同孩子想回家那样自然,谁能猜到他为了何事而来? 润和帝很疲惫,只想赶紧把人支走。 张天师只想赶紧开溜。 可太子偏偏不如二人的意,让宫中内侍一路传到寝殿,传了一遍又一遍。 润和帝只能同意:“宣。” 太子拿着带血的书信、受伤不轻的旅贲军队正、军士们和大般若寺的凶嫌,身后还跟着背了大背袱的大管家,一路浩浩荡荡走向寝殿,并在回廊处拦住了匆匆离开的张天师。 “张天师,好久不见。” 张天师看着昂首阔步的太子,双手合十后稽首:“太子殿下,贫僧寺中还有要事处理,告辞。” 太子和颜悦色地邀请:“张天师,莫要推辞,请。” 张天师坚持要溜,刚走出两步,就被旅贲军士们围住,急得回头喊:“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在阳光下笑得温润如玉:“张天师,我得了个绝妙的话本子,特意赶来讲给陛下听,你可不能错过,真是绝!” 就这样,张天师被旅贲军士们半架着走回寝殿。 润和帝揉着太阳穴,有些烦躁:“何事非要现在见?” …… 太子恭敬行礼:“陛下,儿收到飞来医馆的信,打开一看,是医仙们遇袭的事情。陛下,您还没想好如何对待飞来医馆,就有人迫不及待痛下杀手了。”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也不知道飞来医馆断了谁的财路,被卷入杀机之中。” 润和帝听了呵呵:“太子,凡事讲究真凭实据。” 太子再次行礼:“陛下,人证物证凶嫌儿都带来了,只盼陛下过目,听儿臣诉说事情原由。” 润和帝喜欢太子现在的调性,越来越果断,也越来越能以理服人。 太子恭敬递上飞来医馆的数封书信:“陛下请过目,这封书信上面沾了旅贲军士的血,足见押解凶嫌的危险。” 润和帝接过书信,去掉沾血的信封,没想到里面的信纸也洇了血迹,一目十行地看完,将信丢到张天师的身上:“天师,给孤一个解释。” 张天师捡起书信,飞快看完,心里又咯噔一下,人赃并获可怎样开脱? “来人,带凶嫌。”太子吩咐道。 很快,大般若寺六护法和僧人们都被带进寝殿,跪在润和帝面前,既不称贫僧,也不称草民,行完大礼也只是低头跪着,一个字都不说。 润和帝的视线落在张天师身上:“天师,这可是你大般若寺下落不明的六护法?” 张天师不假思索地摇头:“回陛下,他们不是般若寺僧众,都是第一次见。” 太子微笑着戳破:“张天师,去年重阳登高,在大般若寺的藏经阁内,我亲眼见了每一位护法,我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对人,我不可能记错。” 张天师简直不敢相信,太子竟然这样开门见山,不停地向太子使眼色。 太子佯装不明白:“天师,你的眼睛不舒服么?可以去飞来医馆瞧一瞧。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太子?” 张天师忽然又镇定起来:“陛下,以贫僧之见,太子殿下的身体似乎又有不适,唇指发绀,眼神恍惚……” 太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责身体,不慌不忙:“天师,之前你似乎也对陛下如此说,陛下的身体衰老之相越发明显,记事渐渐模糊……” “天师,你不解释一下么?” 润和帝慢慢从榻上起身,背靠软枕看太子与张天师针锋相对,没多久又满脸厌烦:“天师,孤也见过大般若寺的六护法,瞧着也是他,没错。” 张天师顿时像受了莫大冤屈:“陛下,太子殿下……请听贫僧详说。” 太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当场戳破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向润和帝行礼:“陛下,儿还有事细禀。” 润和帝垮了脸:“太子,你可知孤甚是倚重张天师?” 太子毫不畏惧润和帝:“陛下,正因为倚重,所以今日儿不得不说。” 润和帝微微皱眉:“太子,抑或九皇子,甚至于大郢平民,只在孤的一念之间。你可要想清楚了。” 太子恭身行礼:“陛下,儿想得非常清楚,准备得也很充足。” 张天师慌了,平日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少了几分。 润和帝微一点头:“你说。” 太子自幼出口成章:“除夕夜飞来峰顶落下一座仙宫,陛下与文武百官都见到了,国都城百姓们也见到了。” “仙宫一直是陛下所求,也是张天师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引来的。可是这座仙宫与他无关,里面的一切都与般若寺不同。” “张天师慌了,先后派出两拨人手去查探虚实,先是半路设伏袭击桃庄百姓;再是潜伏在半山腰,一箭射中魏家小郎君魏勤;最后派出六护法和僧人自残成病人,混入医馆……” “医馆的医仙们对病人一视同仁,却在救治时遇袭,若没有崔家五娘率女婢们拼死阻挡,医仙们很可能被突袭身亡。” “一而再,再而三,纵火未遂,射伤魏家子弟,意图暗杀大医仙;此等恶毒用心,还说什么佛心慈爱,护佑众生?!” 张天师立刻跪倒:“陛下,大郢律令讲究的是真凭实据,贫僧一心为大郢渡佛法护众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对贫僧恶意揣测?” 太子知道大小般若寺的势力盘根错节,今日一击不中,以后必受反噬,面对张天师的质问,仍然不紧不慢:“前两批凶嫌共六人,被魏家收押,需要传来当作人证么?” 张天师顿时噎住,三秒后才回答:“陛下,大小般若寺上到护法,下到普通僧人,都心怀慈悲,佛门清静地,不可能做出此事!” 太子让大管家把大包袱解开,将大小锦盒抖落满地:“陛下,张天师自称为您练制独一无二的丹药,同时也替文武百官练制丹药,包括儿臣我。” “张天师,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服了这么多丹药,仍然没对你言听计从?” 张天师望着大小锦盒有些茫然,太子明明吃了的,怎么可能? 太子命令婢女们打开大小锦盒:“陛下请过目,张天师每次呈上的丹药都色彩艳丽,每次都说独得一颗……陛下您的独得,儿臣这里也有……” 润和帝慢慢起身,在婢女们的簇拥中下了榻,看着每个锦盒中似曾相识的药丸,越看脸上笑容越多:“张天师,你用心良苦啊,练制这么多份,不知熬掉多少贵重药材?” 太子一语中的:“张天师,你这是欺君之罪!” 张天师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把丹药的事情直接捅出来,不可能的,人性就是如此,最是无情帝五家,太子一定每天想登基想疯了,怎么可能据实以告?! 太子这个随时会断气的,怎么可能不服丹药?他不想活得更久吗? 张天师混乱了,眼前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怎么可能? 太子下意识拦在润和帝前面: “张天师,陛下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为大郢定下长达三十年的安宁,我尊他敬他,他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从母后怀我开始,没有陛下的坚持和全力守护,我就不能出生;我出生后,如果没有陛下倾尽全力救治,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衷心希望陛下身体安康,也真心希望大郢繁荣昌盛。” “张天师,你利用丹药与佛法,收买文武百官,排除异己,谋害忠良……这两年我搜集到了许多证据,你若不认,可以继续对峙。” 张天师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愤怒,最后佛相庄严的脸渐渐狰狞,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太子和润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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