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菲敏说话间,不经意扬起了头,李信看清了她的脸,神色一凝,“你哭过?” 曾菲敏连忙转过头,将脸埋到了石柱的阴影里,反驳道:“哪有!?” 李信默了片刻,又道:“是为了他?”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曾菲敏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李信见她沉默不语,忍不住道:“他与弟妹感情甚笃,你这又是何苦?” 曾菲敏正好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现在就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噌”地站起身来,对李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李信见她目光发红,眸中溢出两分痛色,低声道:“我是为了你好……我们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若对方无法回应,把感情放在心里,也未尝不好。” “你凭什么这么说?”曾菲敏仿佛被触及了痛点,提声质问道:“你又没有像我这样,认认真真地、长久地喜欢过一个人,你懂什么?” 李信默默看着曾菲敏,半晌,才开了口。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懂。”
第86章 欠我一顿 话到此处, 曾菲敏忽然不敢看李信的眼睛。 她略有不安地转过头,避开了李信的目光,只道:“我懒得与你说, 反正也说不清。” 李信的眸光微敛, 恢复成了淡笑的神色, 他顺手夺过曾菲敏的酒壶, 温言道:“喝酒伤身, 县主还是少喝些罢。” 曾菲敏自然不听, 她不悦地蹙起了眉, “还给我!” 李信摇头。 曾菲敏正要出手去抢,可腹中却忽然传出“咕咕”两声,让她身形一滞。 她尴尬地看向李信, 却见他面上笑意更盛, “腹中空空就更不该饮酒了,县主不是欠我一顿饭么?不若现在便还给我罢。” 曾菲敏疑惑地看着他, “这荒山野岭的,我如何还你?” 李信微笑, “一人独食无趣, 县主陪伴在侧就好。” 曾菲敏见他话里有话, 没好气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李信不语,只拎着她的酒壶往前走, 曾菲敏见状, 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本县主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喂~”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长廊走了一段, 李信便定住了步子,伸手推开眼前的门。 木门“吱呀”两声, 骤然大开,曾菲敏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地跟着李信到了这后院的伙房。 李信迈了进去,他环顾四周一圈,面上露出几分满意。 这伙房虽然看起来没人用,但也有人提前收拾过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倒是方便。 曾菲敏见李信一件件检查着炊具,不禁美目圆睁,道:“李信,你该不会让我下厨,给你做上一顿吃的吧!?” 此言一出,李信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当即笑出了声。 “县主忘了自己烤的鱼,我可没忘。”李信随手打开了米缸,但这米缸里却空空如也,他便只能再次关上,道:“实在不敢再劳县主下厨。” 一提起下午的烤鱼,曾菲敏便有些心虚,她语气缓和几分,问:“你……你后来可进了吃食?” 李信笑道:“这不是来后厨了么?” 李信说着,又开始翻找别的食材。 此时,曾菲敏的酒意已经醒了几分,一想到李信从中午开始,到现在还滴米未进,便也有些过意不去,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开了口:“你要吃什么?我去找管家。” 这地方如今也是平南侯府的产业了,自然有负责打理的管家,只不过李承允为了让众人玩得尽兴些,便没有安排人上山伺候,故而这诺大的别苑中,只留了零星几个下人,还都守在外院。 李信道:“这么晚了,不必兴师动众,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后来,李信在角落的篮子里翻到了几个鸡蛋,他顿时眼前一亮,“你看,这儿果然有好东西。” 李信说着,便将鸡蛋从篮子里掏了出来,放到了砧板之上。 他用目光清点了下台面上的油盐酱醋等调料,见基本齐全,这才放下心来。 曾菲敏见李信一脸认真,忍不住问道:“你还会做菜啊?” 李信打了盆水,将找到的鸡蛋放进去清洗,轻声道:“没入平南侯府之前,我也时常帮着母亲做活,做些简单的菜肴,也不在话下。” 他的手指泡入水中,轻轻搓洗着鸡蛋,这鸡蛋很是新鲜,蛋壳上的泥点被洗掉之后,光滑的蛋壳便更好地展露出来,看着白白嫩嫩的,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娃娃。 李信用手指轻轻搓着鸡蛋,但他手上白天被烫伤的位置,红得愈加明显了,曾菲敏瞧见了,下意识开口:“你的手……” 李信瞧她一眼,“无碍。” 曾菲敏本想帮忙,但见他不甚在意,便也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看向盆中的鸡蛋,这些鸡蛋的个头还不小,一个挨一个地凑在盆里,莫名有种热闹感。 曾菲敏问:“这儿只有这么几个鸡蛋,能做什么?” “县主可不要小看了鸡蛋。”李信将鸡蛋从水里捞出来,又找了条干净的帕子,略微擦了擦上面的水分,道:“小小一颗鸡蛋,却能翻出数十种不同的做法,风味各异……况且,鸡蛋对大多数穷人来说,都算是一道好菜了。我在临州之时,若能吃上鸡蛋,都能高兴一整日。” 曾菲敏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幼年时……过得很苦吗?” 此言一出,李信怔了下,随即淡淡笑起来。 “何为苦,何为甜?” 李信侧目看她,言语温和,“年幼之时,虽然家中算不得富贵,但母亲护我疼我,但凡有好东西都会留给我……生活虽苦,但日子却是甜的。” 李信说完,便舀起一大瓢冷水,浇入了铁锅之中,又蹲地生火。 这灶膛看起来是新筑的,将火折子一点,燃起柴禾扔进去,便有了火苗。 曾菲敏见旁边有柴,便也随手捡起两根,递了过来。 她在李信身旁蹲下,低声问:“你说你幼年时没有见过父亲……你不怪他么!?” 李信持着柴禾的手微微一顿,才道:“怪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于现在的他而言,临州的日子早已远去,临州的人和事,也都留在了回忆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一旁的曾菲敏,却蓦地开了口:“那可是七年啊!没想到,侯爷居然是这样的人!” 李信诧异抬头,看向曾菲敏,“嗯?” 曾菲敏手里拧着一根枝条,面色忿忿。 “说实话,我以前听母亲说,侯夫人因为此事,许久一段时间都缠绵病榻,黯然神伤,我还觉得是你母亲的错,没想到,侯爷才是罪魁祸首!” “我原以为平南侯是盖世英雄,没想到他竟是个朝三暮四之人,放着正妻在京城里为他操持内务,教养儿女;又对外室夫人和你不管不顾,这也太过分了!” 曾菲敏自幼顺风顺水,又继承了长公主爱憎分明的性子,一听到平南侯可能辜负了两个女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我父亲敢这样对母亲与我,我定然要与他断绝父女关系!” 曾菲敏越说越气,差点将手中的柴禾都折了。 李信忍不住笑了,他从曾菲敏手中拿过柴禾,只道:“我虽然遗憾父亲没能陪我长大,但也知他自有难处……我母亲曾说,父亲常年在外征战,镇守四方,护国便是守家,且守的是千千万万个家。” 曾菲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你母亲……倒是个大度之人。” 提起母亲,李信的神情也柔软了几分,低声道:“是啊,我母亲性子爽朗,从来不拘小节……那些年里,虽然父亲不曾露面,但我们也并非毫无依靠,韩叔隔三差五地便会来看我们,送些补给。” 曾菲敏有些好奇地问:“对了,你今日说的这位韩叔,到底是谁呀?” 李信将柴禾送进了灶膛,沉声道:“是我父亲的同僚,韩忠将军。”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曾菲敏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莫不是助平南侯解了临州之围,后被追封为虎啸将军的那位大英雄?” “追封”二字仿佛一根刺,扎在了李信心头,他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痛色,语气也低了两分,道:“不错,就是他。” 柴火烧得“哔剥”作响,他怔怔地看着灶膛里,神色微黯。 韩叔的面容,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却依然记得他伟岸的身姿和爽朗的笑声,豪气干云。 “韩叔每次过来,不但会给我们带好些吃食,还会给我买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他还亲手给我打过一把木剑,很是精巧,只可惜……临州之乱时,他为了护送苏老爷出城,被敌军乱刀砍死在城外。”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泛起淡淡的棕色,溢出几许忧伤。 曾菲敏喃喃:“苏心禾不就是那位苏老爷的女儿么?如此说来,你与苏心禾竟还有些渊源!?” 李信微微颔首,道:“不过,我并未与她聊过这些……也没有必要聊。” 曾菲敏若有所思道:“韩将军死后,你就被接回来了?那你母亲……” 李信唇角微抿,低声:“母亲知道韩叔的死讯后,难过不已,竟一病不起,外出求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到此时才现身,说要带我走……那时我都快七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 曾菲敏自言自语道:“侯爷也太狠心了……那么多年里,竟一次也没去看过你们母子。” 李信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也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为何父亲明明健在,却不回家?但母亲不愿多说,她只道是父亲在平南军中任职,不得私自归家。说来可笑,小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韩叔就是我父亲。” 有更多的枯枝被塞到灶膛里,火势便越烧越旺,明亮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曾菲敏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张言笑自若的皮囊之下,竟还藏着令人唏嘘的过往。 曾菲敏沉默下来。 她自第一次见到李信,便没有给他好脸色,后来,还时不时用县主的身份压他、折辱他。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出现,夺走了属于世子哥哥的父子之情。 但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这些事的反面,竟然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明了、是非易分。 曾菲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道:“无论如何,你能认祖归宗,总是件好事,总比流落在外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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