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家重点介绍的,是西膳堂。 “这里便是大人用膳的地方,会有专门的小厮在门廊下试毒,您只管每碟夹三次,放到大人面前的小碟子里。” 言下之意,非常简单。 “今日三爷一同用午膳,每碟菜量会增多,但为大人布菜规矩不变。” “我明白。”尤枝枝从容应着,可手心还是渗出了层薄汗。 总管家又多交待了句,“三爷是东方府上二房老爷的独子,算是大人嫡亲的弟弟,姑娘侍候在侧,不可轻慢,但需懂得亲疏有别。” 尤枝枝心里打了个转,福身道,“多谢总管家提点。” 他是在暗示三爷东方毅与东方溯不和。 东方毅隔三差五没皮没脸地跑到中书令府,东方溯从来没有撵过,也不似关系不好,倒是东方溯和他三叔御史中丞关系极差,人尽皆知。 可经过两世,尤枝枝却看清了许多人和事, 是人是鬼,遇事才知。 * 翠榆院正堂里,东方溯穿着湖蓝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长发只用一条白绸束在脑后,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书,满屋子清新闲适。 倒显得东方毅端方持重,他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脚踩白鹿皮靴,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梳得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手持象牙折扇轻摇,透着京都中多数达官贵公子的风韵。 他自进门,便被晾在那里,喝了两盏茶,没得到半个字,竟也无半分尬意,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东方毅有的是耐性。 坐久了,倒真让他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在眨眼即逝的呼吸间,东方溯虚虚落在书页上的视线偏离了半寸,越过窗棂不知看到了什么,连深黯的黑眸也泛起轻不可查的柔柔涟漪,似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与他那个低贱的娘笑起来像极了, 能刺透人心底最柔弱的角落。 东方毅也跟着望去,只寻见个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的背影,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又浓了一层。 他这次来,另有意图。 这话要从昨夜说起。 墩义坊的一处私宅主屋里,楚芳若趴在东方毅胸前,娇嗔未息, “我今夜派了人去翡月湖上,杀东方溯。” 东方毅端出一副惊讶,猛地抓住楚芳若不安分的手,“自作主张什么!你知不知道东方溯是什么人,他能是随便几个刺客……” “我自作主张!“楚芳若深闺贵女的气焰窜了出来,甩掉他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不用整日偷偷摸摸。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只需要早点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委屈地落了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毅强压着心里的不快,将她拉入怀里安抚,“我刚才,完全是因为太担心你了。你知道嘛?如果一击不中,极有可能会被抓住把柄。我无所谓,我是怕你……” “那现在怎么办?”楚芳若没与东方溯许亲事前,他在西境战场上横暴凶狠的名声早就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她自然是怕的。 稳住了楚芳若,东方毅哄道,“把你的计划跟我说一遍,记住,不能有丝毫隐瞒,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我让兰香买通了江湖上的杀手,埋伏在湖边,琴声停了动手。中书令府我也买通了一个婢女,明天一大早便能得到消息。”这是她所有的计划了,粗陋地一下子就能顺藤摸瓜把自己搭进去。 甚至会连累东方毅。 “好,剩下的我来处理。”东方毅起身穿衣,语气生硬得令楚芳若陌生,“你先回府,记住,今晚你没有出过府,明日不要打听任何事情,就待在屋里做女工,听懂了吗?” 楚芳若几乎六神无主,点头应着,“听懂了。” 东方毅遣人送楚芳若离开后,近卫进来禀报,“爷,贵人到了。” 东方毅到正厅,行礼道,“二皇子。” 二皇子褪下黑色披风帽檐,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花船上的熏香已经掉包,伺候东方溯的婢女身上早已埋下紫梢蜜丸,熏香和蜜丸单独查不出任何不妥,可只要同时闻了,就会变成合.欢香。” “就这点伎俩,想对付东方溯!”二皇子语气透着不屑。 东方毅纨绔气的脸上闪过阴鸷,“合.欢香只是障眼法,如果东方溯和那名婢女清清白白也便罢了。如若情意难舍,就会催生出九品红。此药非毒,即使太医院刘院正也查不出,但如果遇一味药催引,便会呕血不治而亡。” “除此之外,早几日我已寻了混在海上的杀手,潜在水底,只等楚芳若派去的人动手便……”东方毅胸有成竹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闻言,二皇子脸色稍缓,“我不管你与东方溯什么愁怨,也懒得管你与东方溯未婚妻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如果坏了我的好事,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还有,管好楚尚书的闺女,这次你事先得知她的计划将计就计,本皇子不想见到下次!” 言毕,甩袖离去。 东方毅吩咐手下,“去把刺客和楚芳若收买的婢女都处理干净。” 他也趁夜潜回了东方府,等到破晓时分,守在城门口的眼线回报,“中书令进城,回府了。” 不多时,二皇子送来密信。东方毅读完燃了,看着灰烬渐渐熄灭,整理衣冠跨出府门,“走,去中书令府,看看咱们这位二爷如何了。” 侍卫不解,“爷,咱们这样去会不会暴露?” 东方毅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饶有兴致道,“猎物养成什么样了,不常去看看,怎么知道何时宰了最鲜美?”
第7章 烈日中升,燥热渐起。 婢女们端着菜碟鱼贯而入,尤枝枝站在西膳堂饭桌前候着等着看着,摆弄菜碟不是她的活计,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站着,心里一碟一碟又一碟地默默数着数。 今日怎么只有十八碟?尤枝枝纳闷。 总管家好似看出她的疑问,回道,“尤姑娘,还有个羊腿正烤着,按大人的习惯,要等大人用得差不多再端上来。”说话点到为止。 意思是可以叫东方溯吃饭了。 尤枝枝回了礼,朝翠榆院正堂走去,路上,她绞着袖口薄纱,抗拒和东方溯多说一句话。 幸而,玉枢候在堂前廊下, “玉枢先生,菜都上桌了,要现在请大人用膳吗?”尤枝枝长舒了口气。 玉枢视线落在尤枝枝芙蓉秀脸上,见她明亮的眼眸闪过的一丝期待和如释重负,自是明了, “尤姑娘稍候,我问问大人。” “谢过玉枢先生。”尤枝枝站在廊下,听见玉枢禀报后一阵簌簌的声响,便知这是要用膳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半垂眸候着, 不多时,三个人从尤枝枝面前经过,东方溯的脚步一眼便能认出来,他步履均匀稳健,一步步踩着鼓点,“咚咚”敲在尤枝枝心头。 她生怕东方溯会无端发难。 以前不是没有过。 直到他的冰压渐逝,尤枝枝才抬起头,适可而止地隔着一段距离跟上去。 东方毅回头上下打量着尤枝枝,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 令人极不舒服。 尤枝枝淡淡地回了个笑,戒备着别开视线。 路途不远。 兄弟两人落座后,尤枝枝依照之前的样式缓缓备着菜。 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抬腕低眉,玉袖生风,一双灰色眼眸如月下潋滟柔波,清泠而绝俗。 东方毅视线若有似无地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心里痒得很, “美人在侧,秀色可餐啊。” 他拎起酒壶倒了杯酒,学着风流雅士之姿,款款道, “桌上有美酒佳肴,身旁莺姿燕燕,如此才对嘛!以前,就你、我、他三个大老爷们,这酒喝得,跟水似的。” 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像极了狎.妓。 尤枝枝黛眉微锁,全当没听见。 东方毅拿了一个暖玉碎花酒盅放在东方溯面前,“来,二哥,我给你倒上。” 东方溯未置一词,一饮而尽。徒留东方毅还巴巴地举着杯子要和他碰杯。 一旁的尤枝枝端着小碟,布两道菜停顿片刻,余光瞥见东方溯吃完一半,再布两道菜,始终保持着东方溯面前的碟子满而不溢,少时不空。 玉枢从旁看着,倒觉得尤枝枝是个行事妥帖、进退有度之人。 夹至第九道十道菜时,尤枝枝大脑渐渐放空,单调重复得甚至无趣。 幸而此时一整条羊腿端了上来,肉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香四溢,滋滋冒着油花,尤枝枝肚中噜噜作响,这才意识到自昨晚至今她几乎米粒未沾,现在恨不得抱起这根羊腿,一顿狂啃。 可惜如羊腿这样的食材,八成只烤了一份。 尤枝枝仿着酱牛肉碟里肉片的大小,切下三片,放至东方溯面前的菜碟里。 自己觉得无甚不妥。 但在她转眸之时,竟好似看见东方溯一双眼光如射寒星,隐隐闪着不快。 难道他不爱吃羊肉? 尤枝枝并未多想,只因思绪转瞬就被其他事情牵绊:要不要也替东方毅切几片? 眼随念转,尤枝枝看了眼东方毅,正见他色眯眯望向自己,胸口犯恶,忽得想起总管家说过,她的任务就是伺候东方溯吃饭。 正巧不想替他切,现下一下子说服了自己,把刀狠狠插在羊腿上,退到了一旁。 这丁点迟疑收进东方溯眼底,成了眉来眼去。 他心底无端生出一抹燥意。 东方溯捏起酒杯,把酒灌进嘴里,冷冷一掷。 一只脚刚踏进西膳堂门口的方一浑身一怵,缩回脚看向玉枢,不明所以。 玉枢适时走了出去,两人在廊下说话。不一会,玉枢回来禀告,“大人,三老爷让您回趟东方府,问您今日晨时从外面带回女子之事。” 今日晨时,带回女子? 那不就是她! 可她算什么被带回来的女子! 不对,这事怎么就传到了东方府他三叔耳朵里?就是那个传说中迂腐刚直的御史中丞! 不会又要拿这事弹劾东方溯吧! 夫人未进门,却拈花惹草,这在极重礼仪教义的东方府,定是不容她吧! 那她不会被处理掉吧! 这时,倒是没人在意尤枝枝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东方溯直接甩给东方毅一记眼刀。 东方毅举手告饶,笑得天大的无辜,“二哥别冤枉我,我今晨便来了你府上,身边就跟着侍卫飞翼,不是我通风报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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