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穗脸色稍变, 却也没贸然说出现在的实情, 而是换了个话头。 池奕白身死的消息被封锁在诏狱深处, 是以太后和池令妍都不知此事, 延福宫的氛围还算和乐。 翡翠茶盅沏着六安瓜片,茶水颜色一点点加深。成窑五彩砂锅中盛有酱色|诱人的煲仔饭, 红通通的腊肠被切成片状, 覆盖大半米饭, 其中填充的肉质紧凑。香菇、青豆子与青菜环绕两侧, 将色彩往素什锦拉扯,砂锅中央是半熟的荷包蛋。余热发挥作用,仍旧煎着丝苗米, 仔细听还有滋滋的声响。 除此以外还有软蒸羊、红扒鱼翅、素炒三丁、金橘水团与莲子汤, 是尚食局掌厨专为太后用膳所做, 因长宁郡主也在延福宫, 菜量便多了些。闻昭穗将她清早蒸的牡丹糕也摆了上来,权当饭后甜点。 “皇祖母,赶巧不赶晚 ,儿臣今日过来的时辰可算是挑对了。”池令妍乐呵呵道。 别的菜式她在宫里见过,除了那独特的“煲仔饭”,看着鲜亮,闻着也很香。待闻昭穗拌匀过后,她迫不及待盛了一碗来尝。 腊肠肥瘦相间,香而不腻,嚼劲适中,比寻常肉片香上不少。香菇独特的气味与青菜交织,清爽可口。最妙的是那裹了酱汁的饭,瘦米修长、粒粒分明,让色彩丰富的煲仔饭也散发出独特浓郁的饭香。莹润米粒吸取腊肉的精华,裹满酱汁,饱含咸香与鲜美,温润入味。还能吃到酥脆的锅巴,在口中咔滋咔滋,迸发稠密香味。 “这米饭做得属实有味,哀家许久没有吃肉鲊了,从前觉得肥腻,长宁腌制的腊肠倒很合胃口。”太后不吝夸赞。 “担心您不爱吃得过咸,我便做成了甜咸味,焖熟了配米饭吃也合适。”闻昭穗笑笑,将挡眼的碎发别到耳后,夹了块软蒸羊肉。 “郡主,煲仔饭已经送到东宫了,太子问您明日可有空闲。”素馨在闻昭穗身侧弯腰回禀道。 “明日啊,有的。”闻昭穗随口答,又继续喝汤了。 “你……都不怕皇兄的吗?”池令妍忍不住问她。饶是与池弋珂接触不多,可每回皇兄冷箭一般的目光看过来,池令妍颈椎连带双肩都不由一缩。 “嗯?”闻昭穗听罢一顿,害怕?她好像自打认识池弋珂以来就没有这种情绪。 “糊涂丫头,昭穗都要和你皇兄成亲了谈何怕不怕的。倒是你,每日在宫里晃来晃去,你父皇之前说要给你选驸马也不当回事,如今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日后还要仰仗太子做主。怕什么?与其等赐婚旨意,还不机灵着点自己去提一提。省得哀家心焦。”太后点了点池令妍脑门,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池令妍噘嘴,拉来个垫背的,“您别光顾着说我,齐王世子不也还没个准信儿呢?他年岁比我还大,您下回就应当专门把他招进宫里教导。” “你倒是会给自己开脱,池宥都不在京中,哀家上哪儿教导去?”太后笑着轻嗤。 “池世子不在京城吗?”闻昭穗的注意被吸引,怪不得她回来了许多日都没见过池宥。 “是啊,你应当还不知道,一年前世子就南下游玩去了,说是要领略大晋的山川湖海,云游四方长长见识。依我看,他就是想逃避京城这一揽子琐事。他向来心大,无牵无挂指定玩得悠然自在。”池令妍回忆道,脸上不掩艳羡,“真羡慕他啊,我也想出去潇洒,可惜。” 闻昭穗却毫不意外:“原来世子还没回来啊。” “诶,你怎知他去云游了?”池令妍奇怪。 “我去岁在江陵见过他,还请他吃了螃蟹和鱼羹。”闻昭穗望向窗外,喃喃道。 在江陵见到故人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池宥留在江陵那几日,闻昭穗带他转了许多地方,有小雨泠泠的青石板巷,也有霜叶红遍的半山腰。一切都像寻常友人知己相聚一笑,两人连江陵的牛也没放过,闻昭穗浅做了蒜香牛肉粒与酸汤肥牛,供君品尝。 那到了现今你的心意有何转变吗?我们可以顺着运河继续南下,去湘州找武陵的桃花源,去江右的滕王阁看夕阳。再远些,我听闻岭南虽偏,瓜果却最是香甜…… 最后一日,池宥临走前又如是问了她。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舍不得,执着地想要伸手去揽水中月色。 闻昭穗低头盯着水苍玉佩看了半晌,摇了摇头。“世子不必再问了,我不愿耽误你。” 荧光破碎了,水月镜花空空如也。 “……好,我知道了。”少年一身红衣箭袖,眉目在阳光下舒朗着,晴空万里一般。只是苦涩与释怀交织,又酸又涩。 那时闻昭穗在江边与池宥挥手作别,还以为他很快便会回京。 * 太后要午休,池令妍也回自己殿里了。 隐约蝉鸣涌动在红墙与琉璃瓦之间,似是从御花园飘来的,看不见也抓不住。那便由它去吧,内宫往往安静如水,有些声响也增添生气。 闻昭穗去了掖庭。 她在宫里住了几日,这还是第一次往掖庭走去,甬道里的风也变得寂寥起来,无声地应和。 闻昭穗说不想让池奕烺死,池弋珂随后应了个好。 池奕烺最终被贬为庶人,流放黔州。对于一个参与过逼宫的皇子来说,已算大赦。 掖庭的宫门有禁卫看守,但是并没有拦闻昭穗。 掖庭里面分为了好几个小院落,皆是冷冷清清,摆设单调而陈旧,乍一看还有些简陋。闻昭穗在小内侍的带路下,停在一处小院门口。 这院子就像洛邑城中紧挨陋巷的民居,灰色的墙、暗色的瓦,房檐低矮被围墙挡住,很难想象这是曾经帝后唯一的嫡子所住之地。闻昭穗眼眶发酸,手腕停留在木门前,迟迟落不下去。 若是阿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呢?闻昭穗犹豫了。 院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随之发出吱呀的响声。 “长宁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他长高了许多,穿着灰蓝色的袍衫,头发用布带子随意系起来,朝闻昭穗粲然一笑,像易碎的彩云。脸上是早有预料的得意。 “我……”闻昭穗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先进来再说,长宁姐姐别嫌我这里残破就成。”池奕烺主动拽起闻昭穗衣袖,将她带到了院里。 院里只有三间不大的屋子,没什么装饰。唯一的小厮正在一旁劈柴,劈好的木柴零落在地面。 “擦干净了。”房屋内,池奕烺拿起帕子认真擦拭了椅子,让闻昭穗坐。 闻昭穗仍旧站着,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阿烺长高了,也变得更俊秀了。” 她眼眶红了,生出雾气。 “我倒是觉得长宁姐姐没什么变化。”池奕烺复又一笑,眼中的晶亮笼罩一层朦胧,变暗了些。 “我来之前还怕你已经走了,还好没来晚。”闻昭穗松了口气,坐在圈椅上,转过脸看池奕烺。 “不会晚的。”池奕烺语气清脆笃定,见闻昭穗面露疑惑后开始解释,声音越来越低,“四皇兄应允我了,我可以留到你们的成亲礼之后再去黔州。我见过皇姐出降的礼仪,还想亲眼看看长宁姐姐成亲的样子。嬷嬷说过,那是女子最重要的一日,新妇这边坐的人也代表了新娘子的脸面。但是如果我去了……你会不齿吗?” “当然不会!阿烺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别胡思乱想。”闻昭穗立即否定了他的落寞,抓着池奕烺手腕道。 再怎么样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故作轻松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惶然。 “那就好。”池奕烺放了心,也喝的进去茶水了。 “阿烺,他们口中的逼宫不干你的事对吗?”闻昭穗突然问道。 池奕烺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眸子垂下,看不清神色,“凿凿有据,三司在大理寺会审后上奏列明三大罪状要诛杀我以正纲纪。既然如此,长宁姐姐怎会觉得与我无关?” “我不信他们,我信阿烺。” 一滴咸涩的泪落入茶盏,池奕烺握着茶盅的手没有动。身子仿佛定住了。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对我说,连母后也不告诉我那日宫宴的安排。右相说布置许久,时机终于成熟,母后和外祖父他们点了头。我明白他们忌惮二皇兄和四皇兄,还担心林贵妃日后诞下皇子……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把我推上那个位子?老师教了我三年储君之道,可我只觉得自己全然不适合当什么储君。为何就、就没有人问过我呢?” 池奕烺声音呜咽,饱含压抑的情绪,肩膀颤抖。像只浑身是伤的小兽歪倒在满是尖刺的陷阱中,终于有一日盖子被人掀了开来,阳光却照得他害怕。 “长宁姐姐知道吗?那一日的血好多好多,外祖父身上也都是血,老师身上也都是血,到处都是尸首。是不是都因我不中用?皇子当不好,太子也当不好,害得大家死的死伤的伤,惹得父皇病重、母后被废。呜呜呜——我好没用啊!连外头大红的墙面也不敢看,像是从梦里爬出来找我的,浑身沾着血污,露出白骨……” 话音猝然停止,闻昭穗起身将他搂在了怀里,一遍遍重复着“是他们的错,不怪阿烺,阿烺什么也没有做错。” 茶盏骨碌碌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茶叶狼狈地洒出。 池奕烺觉得自己也很狼狈,可长宁姐姐怀中宁静的馨香抚平了他的张皇无措,她说不怪阿烺。 “我以为我要死了,可四皇兄没有杀我,还要放我走。”池奕烺轻声道,“是因为长宁姐姐吧?” “阿烺出去后换个名字,好好活着,知道吗?你年龄还小,我会安排忠心可靠之人跟着一起去,往后也能照顾你。”闻昭穗没有正面回答,仅是拍了拍他肩膀嘱咐道。 对外朝的臣子们说是流放废太子,可黔州地远又极为偏僻,若是太子有意放过,池奕烺在途中就能悄无声息离开了。 “嗯,长宁姐姐带糖了吗?我忽然就想吃了。” ---- 我的乖阿烺呜呜呜
第122章 圆满 ====== 闻堰是在闻昭穗大婚前一月回京的, 他从西南凯旋回来时还绕了些路,专程去江陵接了方沁如。 之前那封勾结敌军的书信果然是他麾下副将搞出来的,那副将收了大量金银宝器,一早便和外族勾结上了。可闻堰是三军将帅、朝廷大员, 在军中积威甚重, 若是让闻堰活着那此战对于对方必定艰难无比, 故而副将找了擅长模仿字迹的人,偷了主帅印信,趁闻堰带兵出去时想来一出挑拨离间。又着人将伪造的证据赶紧送往京城,营造舆论,盘算着最好能给闻堰来一道勾结南蛮可就地斩杀的圣旨。如此, 就算军中将领与兵士再爱戴闻堰, 也断然不能抗旨。 谁知那理所应当的圣旨却迟迟不下来。 另一边, 因着山势地形崎岖多变, 加之瘴气影响, 闻堰所带军队行程被拖慢, 也与外界失了联络。这路军队绕开正面疆场,从背后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直取首领的项上人头。按照闻堰原本的筹谋, 此时朝廷剩余的军队应从前方攻来, 前后夹击正好剿灭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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